(一)
我听到了她和父亲绝大部分的对话,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慢慢地,我了解她的过往,心痛,又无能为力。
先前,我并不知她的家庭如此待她,因为我的家庭美满,我想象不到她被家人说了这样的话以后,该多难过。
在不久的之前,我也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过她。
我想道歉,想对她说,对不起。
但是她冲我摆手,装作无事发生。
她在笑,笑得很悲伤。
我头一次不想看见她的笑容。
转身去取号的时候,我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心在往下坠,我难以描述那种无措感,明明她在我身边,却好像在慢慢远离这个世界。
我跑着回去找她。
她独自坐在凳子上时,又让我想起初见她时的场景。
(二)
初次见她是在秋天,风很大,天色阴沉。
妈让我去接余楠。
余楠的学校附近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又不想在外面喝风,只好硬着头皮进了猫咖。
我不喜欢猫。
这小东西又矛盾又难养,还傻愣愣地不亲人,有时养几年,养出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讨厌猫的我在靠窗的吧台前玩手机。
许是工作日的缘故,今日猫咖只有零散的两三顾客,猫儿少了平日的口福,有些不满地围着他打转。
猫咖里的猫被训得有些媚主了。
这是我与跳上吧台的布偶对视良久后得出的结论。
布偶本身就有点傻,这只更甚,不仅看不出我眼里的不耐烦,还施施然躺在了我的手边。
我只好买了两个罐头,一个给布偶,一个给其他的猫。
布偶挪了挪位置,于是被它挡住的女孩再次露了出来。
她脸上的泪痕又变多了。
外面风很大,女孩的脸被吹得红红的,蹲在墙角下,麻木地流泪。
她身旁是桥,桥下是江。
她身前高楼林立,她身后红墙黛瓦;
只有她所在一隅,寸草不生。
于是在这寸地尺天里仿佛爆发出无尽的哀恸,天色青苍,风裹挟着生命的黄沙,正在一点一点地穿透她。
……
我想做些什么,在黄沙穿透生命之前。
……
余楠狐疑地问我,为什么自己不去送花。
我无法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解释,女性对陌生男性的警惕与防备,只得许诺给她买最新款的滑冰鞋。
在她转身的时候,我又叫住她,让余楠跟她说句话。
我想告诉她——夏天来的时候,她站的地方,将会开满鲜花。
(三)
三年里,我时常想起那个哭红了鼻子的小姑娘。
我想象过她的过去,想过她的职业,也想过她的未来。
不含一丝杂质的想念,她是我心里被藩篱围住的净土。
后来再见到她时,她笑,我便忍不住跟她一起开心;她哭,我便和她一同悲伤。
黄沙没有能够穿透生命。
夏天来时,她站的地方,开满了鲜花。
我偷偷高兴了很久。
……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爱意萌于三年后的再见,我混淆了重逢的喜悦与曾经的怜惜,渐渐变成绵绵的情意。
(四)
但如今,我猛然惊醒,与她相处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从未留意过她的哀伤。
不是噙着泪的哀怨,而是用女性的细腻温柔,包容他人;又用文人的坚毅与执着,想要一点点地改变世界的愁绪。
我问她,若资助的孩子以后走不上正道,或者不懂感恩,她会不会难过。
她说,这世上总要有人剑走偏锋,唯利是图;但她始终相信,善意是颗种子,终有一天会发芽。
她有时的想法,近乎天真。
她以天真又赤诚的方式,纯粹地爱着这个世界。
水至清则无鱼。
她的眼中,或许容不下我这条快要溺死的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