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总共分三个阶段,从建模、实施到运维,可能横跨数年,由不同的研究员经手构建,他们如工蚁一般,勤恳劳作,可能看不到所建卫星的升空,看不到探测器的下海,甚至窥不见整个工程的全貌。
但是选出的这些青年们,依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问及原因,刘楠说:“因为挣钱。”
梁爽说:“因为酷,卫星耶,RS耶,听起来多酷!”
王悦说:“有生之年,我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樊彦斌说:“这是我的理想。”
江寒说:“你管我?!”
……
以上,本研究所记者老吴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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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刘楠招呼他,“快过来吃!好不容易取得阶段性进展,能聚个餐。”
吴存荣放下手里的胡萝卜,伤感道:“也不知我还能再在研究所工作多少个年头,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一次小寒的笑脸。”
“她对谁不是这样?”王悦替老吴倒酒,“对谁都没好脸色,脾气跟厕所里的石头似的。”
江寒拿签子扔他,笑着骂:“就你他妈的脾气好,仨脚踹不出一个响屁来。”
“看看,看看,”樊彦斌不满道,“就你屎尿屁多。”
江寒双手抱拳,做了个求饶的姿态:“改,以后会改,师父别念了。”
樊彦斌年纪轻轻便大有谢顶之势,再加上他说话语调平平,念经似的,也不知是谁先管他叫唐僧,然后整个研究所跟着喊他师傅。
但如果让人猜,这开创先河的无名氏大概率是江寒。
“哎,”梁爽尾音上扬,笑道,“我指一人,保准能让江寒喜笑颜开,还让她改了这骂人的毛病!”
江寒大大咧咧地:“谁啊?”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齐声道:“余京墨!余京墨!余京墨!”
“…………”
“余京墨”三个字如病毒般以江寒这桌为核心散开,最终发展成几十人借着酒劲儿闹腾,甭管认不认这人,知不知道其中瓜葛,大家喊得卖力而高兴。
只剩江寒一个在中间使劲地“嘘——嘘——”。
“脸红了!脸红了!”梁爽明显醉了,酒壮怂人胆,她拍着桌子喊,“江寒脸红啦!”
“哦哦哦哦!!”
江寒忍不住跺脚:“那是喝的!”
其他人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喝酒喝得脸红,气氛在一句“余队来啦——”后,哄向另一个高潮。
余京墨不明所以,穿过人群来到江寒身边:“叫我名字干什么?”
“没事没事,”江寒推他往外,“你走吧。”
余京墨平时不爱学习,这个时候来劲儿了,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刚才又是摆手又是跺脚,不是让我来的吗?”
“………”江寒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吼,“我那是让你走!”
“走什么走,走什么走,”刘楠拉住余京墨,“来,余队,亲一个……哎不是,喝一个!”
“刘楠!”
余京墨笑着摆手:“队里呢,喝不了。”
“喝不了?喝不了那就……”刘楠站到矮凳上,指挥着众口——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不管别的组是什么样的,只要到了二组,蚂蚁来了也得留下什么再走!
“行了行了,”江寒满上一杯,“闹什么余队,他喝不了,我替他喝!”
“替酒那就不能一杯了,”吴存荣知道她能喝,故意灌她,“起码……三杯!是不是啊各位?”
“是——”
“三杯算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江寒豪气干云,“老子拎壶冲!”
“哎……”余京墨伸手想拦,被刘楠大着舌头止住:“这才哪到哪……我们头儿以前喝的酒比这多……多多了!”
余京墨:“………”
敢情您们现在没一个清醒的,全酒蒙子是吧?
要说他不心疼,那是假的。
江寒跟着一群大老爷们拼酒,还能不输人下,他不知道该说她天赋异禀,还是后天有成。
“别喝了……”
他去夺江寒的小酒壶,却被她猛喝几口灌完,然后骄傲地给周围人展示透明的杯底。
“好!”吴存荣带头鼓掌,“江寒牛逼!”
“我喝完了,来,老吴来!”江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击鼓传花!”
“我们击鼓传花,你呢?”
江寒低骂了一声,笑道:“亏不了我的!我去解个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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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众目睽睽下,拉着余京墨离席。
“怎么样?”跑到那群人看不见的拐角处,她放开余京墨,笑得浑身乱颤,“我厉害吧?”
余京墨剥了颗糖,喂到她嘴里:“厉害什么?”
“就刚才,那么多人,我把你救出来了哎,”江寒把糖含到腮帮处,脸颊鼓鼓地,“要不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缠你呢。”
“嗯,”余京墨无声地笑了笑,“很厉害。”
今晚,他又见到了另一个她,同样与众不同,又让人着迷的她。
“对付那些人,只有一种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吗?”江寒皱了皱鼻子,“那就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让他们害怕我,让他们都喝不过我。”
“喝赢了陪酒,喝输了陪睡。”她吃吃地笑,“告诉你个秘密——我…我没输过!”
她踩着余京墨的影子玩,仿若开心的模样。
余京墨的心却揪着难受。
“胃疼吗?”
江寒愣了:“啊?”
余京墨轻声问:“喝了这么多酒,胃疼吗?”
她沉默下来。
除了刚和沈君道创业时,两人互相问过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没有人再问她这句话。
他们只会觉得,江寒的胃,是铁打的胃;江寒的心,同样是石头做的心,不需要关照,她一样能活得很好。
而实际上,她活得糟糕极了。
“疼,”江寒说,“刚开始喝的时候不习惯,喝了就吐,现在不吐了。”
“以后不想喝,不要勉强自己了。”余京墨轻声说,“你……”
他想说,你以后,会有我。
但此时说这话,他不知会不会显得轻浮。
所以他只好吞了后面的话,陪着她在林荫路上漫步。
“余京墨,”江寒忽然说,“我喜欢你。”
她浓密的睫毛簌簌地颤着,映衬着那如湖底般清澈的眼瞳。
——人影就这么照进来,像穿过森林的阳光,带着湿漉漉的爱意,专注地看着余京墨。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即是意中人。
太糟糕了,他想,江寒就算去跟石头说话,石头也会为她开出一朵花吧。
“想什么呢?”江寒问他。
她今晚喝得有些多,虽平日酒量很好,此刻还是不免有些脸红耳热,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媚。
余京墨看了她一眼,几乎是触电般地移开了眼睛,又掩饰般咳了声:“你喝多了。”
“没喝多。”江寒不满地把他头转向自己,“你为什么不和我对视?”
余京墨飞快否认道:“没有。”
江寒忽然跑上台阶,仗着自己比余京墨高出几公分,趴在他耳边,翘着兰花指说:
“御弟哥哥,你说你两眼空空,怎么不敢睁眼看看我?”
余?唐僧?京墨:“……”
他兀自红了耳畔,想拉江寒下来,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余京墨柔声说,“听话。”
“你喜欢我。”江寒晃晃脑袋,有点小得意,“我猜到啦!你喜欢我,所以不敢和我对视。”
于是余京墨脸也红了。
淡淡的红晕从他脖颈蔓上来,他梗着脖子,有点不自在地说:“没有。”
他咬咬唇:“没有不敢和你对视。”
他狡猾地避开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心脏却像要跳出来一样,咚咚地撞着胸腔。
喜欢,他想,很喜欢。
但他不愿在江寒醉着的时候说,他想江寒清醒的时候听自己讲,爱你。
“余京墨。”江寒指指天上,“看月亮。”
她黑亮的眸子盛了今晚的月光,带着微醺的酒意,待余京墨反应过来时,柔软的唇与夜间的风便一同落到了他微凉的脸颊。
她说:“今晚月色真美,若此时不吻你,倒显得我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