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羿率先去了大牢。
那日他在御书房跪了一整夜的事,鲜有人知晓。
之后他封了王府众人的口。
他与叶家小姐婚约作废,自己独守婚房九日的事,也没怎么传出来。
故而,四王爷还是那个最受皇上宠爱的皇子。
他要去哪里,无人敢挡。
江羿去见了叶将军。
叶家四口被分开关押,叶将军独自一人被扣在潮湿幽暗的牢房里,穿着素白的里衣,盘腿坐在地面发霉压瘪的枯草上。
事发突然,皇上没有进一步指令,牢里也还没来得及用刑。
故而叶将军也还干干净净,稳如泰山。
江羿披着幽黑的绣金暗纹大氅,衬得脸色愈发阴鸷:“岳丈,娇娇在哪儿。”
叶将军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江羿。
“罪臣当不起岳丈二字。”
“娇娇在哪儿?”江羿又问,他不想和他兜圈子。
叶将军闭上眼:“不知。”
叶家人尽数收押,除了叶流心。
她从大婚那日起就消失不见,比上一次愈加查不到行踪。
“叶将军最好告知本王,”江羿道,“本王尚可以保她无虞。”
“罪臣替娇娇谢过王爷。”叶将军倒也还算客气,然而话锋一转,“娇娇尚能自保,无需王爷费心了。”
“你确定?她一介女子,东躲西藏能自保?”江羿跨前一步。
牢里气味难闻,远处隐隐传来犯人被严刑拷打的惨叫声。
江羿不敢想,她那一身娇骨头,若是落到了这种地方,会是什么样的折磨。
一个女人,江羿自忖还能保得下来。
再不济,还有母妃可以给父皇吹吹枕边风。
但叶将军的嘴和骨头一样硬:“娇娇能不能自保,是她自己的事,我们叶家女儿也不比儿郎逊,罪臣相信她必能隐姓埋名,安度余生。”
“她还在不在京城?”
江羿换了种问法。
叶将军,不答。
“去哪个方向了?”
叶将军依旧沉寂。
江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
出了大牢,转而入宫。
不出意外,父皇不见他。
福公公站在殿外,压低声音对江羿道:“王爷,陛下正在气头上,王爷还是隔些日子来较好。”
江羿怎可能走?
今日走了,明日说不定宫都不许他入。
他来这里,只求父皇将这桩案子交给他来办。
这件事他查了有三年,他知道的细节,比任何人都多……
整件事,很蹊跷。
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没想到书房中的暗格会被人发现,并将东西交到了父皇这里。
江羿也明白,这般请求,风险极大,父皇极有可能震怒,从此父子间隙更深。
但他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皇上不见他,直言让他不要插手此事。
江羿别无他法,只能在殿前跪下。
用那点薄弱的父子情,来赌老父亲会心软。
相较于往些年,今年是暖冬。
但饶是如此,午后不多时候,天上还是飘起了雪。
天寒地冻,被雪水浸过的青砖,很快将冰冷的潮气渗入他膝下的衣袍。
但不论福公公来劝了几次,他也无动于衷。
“王爷,皇上大怒,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皇上方才说了,为了避嫌,不会将此事交予王爷查办。”
“皇上说您就算跪死在这里,他今日也不会见您的……”
“王爷,您这是何必呢……”
拿这种姿态来逼皇上,皇上若是示弱退让,那以后是不是动辄他就要来这一套?
见劝不动江羿,福公公又换了个法子。
“叶小姐不会有事的,就算到时候真找到人,王爷再来求陛下不也行吗?”
“王爷,叶家您是保不下来的,不如想想如何把叶小姐保下来……”
江羿油盐不进。
福公公压力山大。
皇上虽然口口声声让不孝子滚,实际上都在暗示他把人劝走。
见是不可能见的,但也不可能一直让不孝子跪在这冰天雪地里。
真要冻出个三长两短来,皇上苦不苦福公公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必然会过得很苦。
“王爷重伤刚愈不久,经不得这般折腾啊,您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为叶小姐想一想,若是王爷病了,届时人找到了,谁来护她呢?”
这话算是劝到了点子上。
但江羿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身体他知道,不会跪这么一时半刻就出什么事。
他甚至希望雪下得更大一些,最好大到把他埋起来,这样,他才有机会更快见到父皇……
冬日里天黑得早。
殷贵妃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殿前跪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宫人们时刻都在打扫,故而宫道上如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雪,但那人的头上背上,却已经堆出了一些雪花。
殷贵妃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仔细瞥了一眼。
太监手里的灯恰好晃过江羿的侧脸。
殷贵妃吸了一口凉气:“这、你在这儿干什么?”
江羿不答话。
守在一旁的福公公连忙上前道:“王爷想见陛下一面,陛下暂未恩准。”
殷贵妃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连忙问福公公:“那本宫呢?本宫不会也见不到吧?”
福公公:“……”
“娘娘请稍候。”
不多时,福公公去而复返,“娘娘请——”
殷贵妃看了江羿一眼:“你也别跪在这儿了。别看你父皇平时宠你,你若是犯了错,本宫也是护不住你的。娇娇那边的事,就交给本宫来办。”
殷贵妃不多时便出来了,一脸的春风得意。
见江羿还是跪在此处不动。
她看在那点微乎其微的母子情份上道:“陛下已经同意,只要寻回娇娇,就让她做本宫的义女,你可以不用担心了,回去吧。”
见江羿置若罔闻,殷贵妃又觉得他不敬自己,恼怒道:“那你就跪着吧!本宫就看你能不能跪出个名堂来!”
说完拂袖而去。
走了没多久,又去而复返,让人拿了个取暖炉子过来,让放到他身边。
骂道:“本宫怎么这么倒霉,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
说完,还把自己铜袖炉塞给了他。
“哼!”然后气冲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