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孩子安静地躺着,大襟上还有血迹,脸上也瘦削不堪,眼睛微微睁开,嘴松松地闭着,明显地露出两片惨白色的嘴唇,可惜发现得太晚了,大夫赶到时,毒已入骨,回天乏术了。
“昌儿,昌儿,我的孩子呀,你是睡着了吗?快醒醒,快醒醒。”小娘子抱着那孩子,拼命摇晃,哭得是肝肠寸断。
“不对,不对,大官人那时给我药,明明说只是会让人吃了腹泻生病的,没说吃了会死呀。”
那个被小厮押着的小婢女见她下毒害死了人,此时也是吓傻了,嘴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眼睛根本不敢看那死掉的孩子。
“是谁给你的药?你为什么要毒死昌儿?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呐!他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此刻已经哭得伤心欲绝的妇人,双眼怒目瞪着那个婢女,一声声凄厉地质问道。
“是陈世美大官人给我的药,他说如果他中了进士,你定会带着公子来京中,他让我将这药下在饭食里,哄姑娘和小公子吃下,说吃了只会腹泻几日。
他说会找人护送姑娘和小公子回老家,然后纳我进府里做小妾。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毒药,下毒害死人,可是要偿命的呀?
姑娘,我真的是被大官人哄骗了的,求你饶我一命吧!”
小婢女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着。
真是好奸诈的计谋,这陈世美竟然想一石二鸟,解决掉这母子二人还有小婢女,然后自己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成为高门贵婿,享受荣华富贵。
“人家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呢,陈世美他一朝飞黄腾达,就想抛弃我这糟糠之妻。
我原本都不想阻拦他的青云路,可他竟然狠毒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杀害。
昌儿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我必要让这黑了心肝的负心汉血债血偿!!!”
秦香莲抱着还有余温,没有凉透的孩子的尸身。
小厮们押着那小婢女,夏荷、幼薇几个带着大夫,一行人便往应天府衙去了。
在大宋朝,如果民告官,必须要先滚钉板,官府才会受理。
除非有天大的冤屈,否则平头百姓是不会上府衙告当官的。
如今开封府尹名叫包拯,是新官上任,为人清正廉明、刚正不阿。
听闻有人击鼓鸣冤,便立刻升堂。
“威武!!!”
府内的衙役齐喊着,堂内便一片肃静了。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小女子秦香莲,湖广均州人士,状告新科状元驸马都尉陈世美,停妻再娶,还指使婢女小葵在饭食里下毒。
我可怜的昌儿,才刚满两周岁,就叫这个黑了心肝的亲爹害死了。”
说到她尸骨未寒的孩子,她又将怀中孩子的尸身再往身前拢了拢。
围观听审的百姓们听到这个小娘子的冤屈,想到昨日那状元郎还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没想到竟干出这等抛妻杀子的事儿来,也都一个个义愤填膺的。
不过大部分百姓都觉得这女子想告赢,恐怕有点难,谁不知道玉真公主在东京城内常年欺男霸女,恶名昭彰。
也有忍无可忍的百姓将公主告上了公堂,可那些个院判大人皆惧怕公主淫威,公主连个面都没露,状纸就被驳回了。
而且那些鸣冤的百姓也被悄无声息地暗杀掉了,这玉真公主的势力在东京城内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坊间传闻很多相公大人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官家自然也听到过这些传闻,不过大家听说就连官家都怕这公主撒泼耍赖。
“你可知民告官是要滚钉板受杖刑的,你确定还要告吗?”
包拯大人问那堂下女子。
“要。
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奴家也定要告那负心汉。”
秦香莲咬着牙,恨恨地说。
“上钉板。”
那身板羸弱的小娘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那钉板的一端缓慢地滚向钉板的另一端,皮肉都被钉板上的铁钉扎得千疮百孔。
滚完钉板,那小娘子,已是皮开肉绽,脸色惨白,满身的汗水和血肉都粘到一块了。
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香莲,幼薇赶忙让随行的大夫给她喂了一颗“止血丸”,秦香莲才缓过一口气来。
“传驸马都尉陈世美上堂。”
陈世美昨日还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又与玉真公主洞房花烛,一夜温存,没想到今日就作为被告,上了开封府衙。
不过他早已做了准备,在与那玉真公主春风一度之后,便将家里的情况都和公主说了,跪着哭求公主垂怜。
公主想这厮生米煮成熟饭后,才告知实情,原本也是极其愤怒的,不过想着适才云雨之时,驸马的雄姿勃发,心里的那点儿气也就消了,还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你现下已经是我公主府的驸马都尉了,哪个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动你呢,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吧!”
他听了公主的这番话后,心就安了,两人又抱着在红销账里痴缠了一夜。
一大清早,驸马都尉正当精疲力竭酣眠好梦时,却被这开封府尹传唤上堂,心中是一肚子的气。
他在堂上看见自己皮开肉绽的发妻,眼中没有一丝怜惜,只有满脸的厌恶与嫌弃。
“不知开封府尹一大清早让本官上堂,所为何事?”
这陈世美才当上驸马都尉第一天,这官威就摆得是足足的。
诠释了什么叫“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这堂下女子状告你停妻再娶,还指使婢女下毒杀妻弑子,可有此事?”
“此事纯属诬陷。本官与这女子素味平生,她定是贪慕荣华富贵,才构陷攀咬本官的,还请府尹大人明察,还本官清白。”
此刻方才见到陈世美薄幸负心的真面目,秦香莲真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瞎了眼竟嫁给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再想着自己那无辜枉死的孩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府尹大人,小女所言句句属实,这里有小女子和陈世美的婚书为证,小女与他确系夫妻关系无疑。”
“将证据呈上堂来。”
包拯当堂验了婚书,婚书是真的,并没有做伪。
“经本府查验,此女子所提交的婚书确是官府下发的。大胆陈世美,竟敢假称未婚,蒙蔽圣上,迎娶公主,此乃欺君之罪,斩立决!”
包拯宣布判决结果,引来围观群众一致叫好,此刻陈世美方才有些慌乱了,他不会真的被斩立决吧?
“没本宫的允许,看谁敢动驸马一根汗毛。”
就在陈世美被衙役押着即将问斩之时,玉真公主才带着府兵姗姗来迟。
公主府的府兵将衙门团团围住,府兵们还将围观听审的老百姓都驱散至府外。
见情势有变,幼薇急忙让小厮赶回府中,将情况告诉了八王爷。
八王爷也马上带着一众府兵来到了开封府衙。
八王爷到了,玉真公主也不得不按辈分给他行了礼。
看到秦香莲背后居然有八王爷撑腰,那陈世美心内也是一惊。
“今儿个什么风,竟将八皇叔吹来了?”
玉真公主见这件事八王爷赵元俨竟也来横插一脚,倒是始料未及的,当堂就横觑了陈世美一眼,这厮真是会给本公主找麻烦。
“本王听说开封府有天大的奇冤,有人竟敢谎称未婚,欺君罔上,便好奇来看看究竟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想,竟是玉真公主榜下捉来的新驸马呀,公主的眼光真是越来越毒辣了!”
听着八皇叔话里话外的讥讽之言,玉真公主的脸色铁青,气得手中的绣帕都要撕烂了,但为了给驸马脱罪,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来。
“驸马都尉并没有欺君罔上,这女子和他人私通,驸马都尉早已将她休弃,是这女子见驸马高中状元,起了攀附之心,才恶意构陷。
毒死这孩子的也是这个婢女,和驸马都尉没有半点关系。”
见这公主颠倒是非黑白,还含血喷人,诬陷她与旁人私通,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公主可有证据?”
“本宫的话就是证据,府尹这是在质疑本宫?”
“微臣不敢,只是空口白牙便要污人清白,那还要本官这个府尹断什么案呢?
若只凭公主一面之词,就妄下论断,恐怕这世间便会多出许多冤假错案了。”
包拯在公主的淫威之下,依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中正态度,倒是另那八王爷刮目相看。
“本王有证据,可以证明公主所言不实。”
“带证人、证物上堂。”
原来八王爷昨日就派人快马加鞭地去湖广摸清了这新科状元的老底,还将当地的县令和他购买毒物的证据皆连夜送到京中。
“眼下,人证物证俱在,陈世美,你还有何话要说?”
“一夜夫妻百日恩呐,公主救救我,公主救救我呀!”
看着那陈世美在公主膝下苦苦哀求的样子,口中还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样的话,秦香莲心中是五内俱焚呐!
若这厮能念一点往昔的夫妻之情,也不会狠毒地要自己和孩子的命呐!
但公主见他跪在膝旁苦苦哀求的可怜样,想起昨夜和他一夜春风的情分,就再次替他开口求情:
“府尹便给本公主一个薄面,饶驸马一命。”
谁知那应天府尹包拯竟铁面无私,不附权贵。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驸马都尉犯下的是欺君大罪,还指使他人投毒杀子,罪不容恕,斩立决!婢女投毒,杀害无辜,杀人者偿命,斩立决!”
包拯的判决一下,当着公主和王爷的命,在那虎头铡之下,两颗人头就当堂滚落在地。
公主愤然拂袖而去,八王爷对这刚正不阿的府尹很是赞赏,而包拯也听闻过这位王爷的贤名,两人一见如故。
府外面的老百姓见这位新上任的府尹大人,竟然不惧那玉真公主的淫威,当堂砍下了这抛妻杀子的驸马都尉的头颅,都开始欢呼庆祝。
包拯大人秉公处事,刚正不阿的美名也在坊间流传,老百姓有什么冤屈也都来这开封府衙伸冤,东京城内的王孙公卿也收敛了许多。
*
朝堂上,赵祯也听说开封府尹将新科状元驸马都尉当堂判了斩立决一事。
赵祯其实对他这个姐姐玉真公主在宫外的那些恶行,也有所耳闻,如今见朝中竟有人不惧公主的威势,当面将犯罪的驸马砍了,心中也是钦佩不已。
要知道,平日里,连赵祯也拿她那蛮横泼辣的皇姐没有办法。
谁让先皇血脉本就不多,顾念姐弟亲情,赵祯只能对玉真公主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表嘉奖,赵祯专门在崇政殿内接见了包拯。
只见他,身着一身紫色官袍,上面绣着山水图案,眉如墨画,眼若星辰,五官立体分明,肤色黝黑,眉间有一弯月印记,真是貌如其人,给人一种正直威严之感。
“微臣包拯,叩见官家。”
第一次被官家单独召见,其他臣子皆是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只有他不卑不亢不矜不乏,赵祯心里对他更加赞赏了。
“平身!”
“听说你日前当堂斩了新科状元,驸马都尉陈世美,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驸马都尉犯下欺君、杀人多项重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你就不怕日后公主挟私报复?”
“微臣仰不怍于天,俯不怍于地,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既然穿上了这身官袍,就要秉公执事,不管是王孙公卿,还是庶民百姓,皆一视同仁、依法断案。”
“好!好一个一视同仁,依法断案。”
赵祯听了包拯这番话,不禁叫好,朝中缺少的正是这种忠贞正直之士呀,当即赏赐了他一柄“尚方宝剑”。
“今日便赐卿一柄尚方宝剑,可以代天巡狩,先斩后奏!”
“谢官家,微臣还有一事上奏。”
“但说无妨。”
“我朝府衙有规定,若是民告官,需先滚钉板。微臣认为这对平民百姓不公,像秦香莲这样的弱质女流,滚了钉板,便已去了半条命,纵然最后沉冤昭雪,也已是命在旦夕了。微臣听闻,斩了陈世美的当晚,秦香莲便也去了。
微臣认为不若将此规定废除,只要百姓有冤屈,便可击鼓鸣冤,开堂审理。”
“便依卿所奏!”
从此以后,在大宋朝,民告官不需像前朝那样,先动大刑。
圣旨一下,有冤屈的老百姓便都去了府衙鸣冤告状,许多百姓都得到了公正的判决,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在仁君直臣的治理下,一个太平盛世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