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官家亲政以来,先前刘太后重用的那批朝臣全部被罢官外放,又擢升了一批在太后垂帘听政时期,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为了从全国选拔出更多优秀人才入仕,原来科举考试三年一次,但官家今年又特意新增了一次科考。
今日便是科考放榜之日,首府开封可谓是万人空巷。
皇榜之下更是人头攒动,考生、考生的亲眷、仆从一个个都睁大眼睛,在皇榜之上寻找着考生的名字。
这可是决定着考生以及整个家族前途命运关键时刻,谁不是血压飙升心跳加快。
皇榜外围还有许多人,他们有些是京城富商巨贾的家丁,有些是达官贵人的仆从。
他们不看皇榜,眼睛只盯着挤在皇榜下的考生,一旦听到哪个考生大喊“我中了”,马上一拥而上,把该考生团团围住,一边自报家门,一边用人墙挡住后边涌上的人,这中间不乏明争暗抢你来我往的较量。
中了皇榜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当然也是京城达官政要们争先恐后要抢的乘龙快婿。
那些当朝宰辅们,心想:你吹过了我吹过的风,又参加了我参加过的考试,还登上了我登上的皇榜,我捉住你回家里当我的乘龙快婿,日后在朝中有我这老丈人的铺路和栽培,你当然也能青云直上,我的官位也算后继有人了。
皇榜高中靠的是考生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付出的汗水与努力,洞房花烛娇妻美妾则是中榜附赠的福利。
这就是独具宋朝特色的“榜下捉婿”。
今天的新科进士,说不准明天就是二府三司大权在握的要员,这可是个全线飘红的“绩优股”,能够握在手中,整个家族就能实现“官二代”、“官三代”、“官外孙”,笏满床、金满屋,子孙官帽代代传。
因此,“榜下捉婿”成为宋代科考之后的一大景观。“捉婿”之家竟不乏一些耳熟能详的大名人。
宰相王旦就捷足先登选了甲科进士范令孙做乘龙快婿。宰相寇准也选了新科状元高清做侄女婿。
天子门生、宰相婿成了新科进士的另一个身份。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榜下捉婿”之风愈演愈烈,也曾闹出过笑话。
一位韩姓书生青春作赋,年复一年、年复一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中了进士,被京城富商“捉回家”。
富商有钱,但是却改变不了士农工商的排行,唯有招一个进士做女婿,才能实现阶层跨越。
他重金聘了媒婆,玉成此事。
巧舌如簧的媒婆问新科进士贵庚几何,仙乡何处?新科进士书生提笔写了一首诗:
“读尽诗书一百担,老来始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老先生够执著够幽默。看似荒唐言,却是一把辛酸泪。
原来这位韩姓书生73岁才中进士,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大龄剩男了,最后这个富商之女死活不愿嫁一个老头,富商只得作罢,此事一时之间也传为了笑谈。
大宋的科举考试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够有幸成为天子门客、宰相婿的只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是名落孙山的莘莘学子,只能继续苦读,期待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顺便享受一下榜下被捉的红利。
*
八王爷给幼薇相看了一圈,发现朝中单身未婚的适龄官员全都不能嫁,便将主意也打到“榜下捉婿”这上面来了。
奴仆驾着马车,载着八王爷和幼薇从府邸出发,直奔皇榜下面,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马车堵在半路,就进不去了,八王爷只能带着幼薇和家仆从人流中挤到榜下。
本次科考新科状元名叫“陈世美”,湖广均州人士。
他身穿一身粗布长衫,颇为修身,挺拔如青松,一张白净如玉的俊脸,此刻是人逢喜事、满面春风。
新科状元还如此容貌俊美,自是“榜下捉婿”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眼下,抢得最厉害的就是玉真公主府的家仆、宰相吕夷简府里的家仆,还有东京首富的家丁,也在极力加入争抢队伍。
八王爷赵元俨看那新科状元,外表倒是相貌堂堂,不过眼下这么多家争抢,他还想再观察一下这状元是如何应对的。
结果只听那陈世美对着那富商的家丁不屑一顾地说:
“士农工商,商人居末位,我乃新科状元,不久便可入朝为官,纵使你家财万贯,家中女儿美若天仙,入府给我做个洗脚婢,我都嫌她低贱了。”
首富的家仆听到这个新科状元如此辱没他家小姐,当即便“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
在宰相吕夷简和玉真公主之间,这个新科状元竟然选了玉真公主,他心想,尚公主可就是驸马爷呀,那可是皇亲国戚了,日后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周围围观的东京百姓都暗暗哂笑,笑这个新科状元的鼠目寸光。
宰相吕夷简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当了宰相的乘龙快婿,便是登上青云梯,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尚公主,说得好听是驸马都尉,但不过是个从五品的闲职。
而且玉真公主先前就嫁过两任驸马,一个和离了,另一个没到20就寿夭了,公主寡居,府中还豢养了二十几个面首,终日饮酒作乐。
这个叫陈世美的新科状元是湖广人,家中又贫困,怎会知道东京坊间的这些秘辛呢?
此刻宫中来人,给他换上状元服饰,头戴状元帽,喜气洋洋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左向行马,在街巷间穿行,享受着围观百姓的赞叹和其他落榜学子羡慕的眼神。
这可是他寒窗苦读数十载,才换来的高光时刻。
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对他来说,后两件事完全不能同前两件并列,今天是他三十年来最春风得意之日了。
八王爷带着幼薇看了一圈中榜的进士,不是年纪太大,就是相貌太丑,唯一年纪合适、相貌堂堂的状元郎又是个贪恋荣华的鼠目寸光之辈,大失所望的王爷正准备带着幼薇回府。
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一个幼童在那喊:
“娘,你快看,那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戴着红花的是不是爹爹呀?”
那女子一看,跨马游街之人果真是他相公,便想从人群中挤进去,追上游街的队伍。
女子看着那队伍越走越远了,心中急切,大声喊着:“相公,相公......”
那幼子也急忙用最大的声音喊着:
“爹,爹......”
眼见那女子怀抱稚子,快要被围观的人群挤倒了,幼薇赶忙一把扶住那女子,问道:
“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人,是你相公?你没看错吗?”
“我相公叫陈世美,他独自一人进京赶考,我不放心,就带着幼子跟了过来。
我相公学问好,但家中一贫如洗,我家是当地的乡绅,家父看他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便找媒人上门提亲,婆婆立马就答应了。
后来相公又中了举人,我们成婚已有三年,如今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没想到相公竟然高中状元,我这就叫婢女回家中报喜去,父亲知道定会高兴极了!”
女子此刻还沉浸在相公高中状元的喜悦之中,双目早已是热泪盈眶,那幼子也是拍手欢呼。
幼薇看着女子欣喜若狂的模样,当真不忍心泼上一盆冷水,但她迟早会知道的呀。
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幼薇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女子:
“新科状元自称未婚,说他并无妻儿,眼下已被公主府的家奴‘榜下捉婿’了,今夜就要和公主入洞房,估计官家封他为驸马都尉的旨意都已经到公主府中了。”
女子听幼薇这样说,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神情,她心想:相公进京赶考前,还在家父面前许下承诺,若是能够进士及第,便八抬大轿迎她来京中做夫人的。家父也担忧他会一朝飞黄腾达,便弃了糟糠之妻。于是私下另给她备了盘缠,让她带婢女幼子悄悄跟着一同进京。
眼下听这个陌生的女子,如此说,她当然是不信的,她与陈世美可是自幼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成婚以后,也是夫妇和睦,琴瑟和鸣的。
相公入京之前,还在与她耳鬓厮磨时,信誓旦旦承诺,若是能高中状元,日后她就是状元夫人,连妾室都不会纳的。
言犹在耳,相公怎么可能会贪图荣华,抛妻弃子呢?
她不信,她绝对不信。
抓着旁边的一位大婶,她就问:
“刚刚那个骑马的状元郎当真要娶公主为妻吗?”
那位大婶原就是个喜欢东家长西家短,闲来无事到处传八卦的,现听到有人问,立马就倒豆子一样,把刚刚听来的最新八卦消息都告诉了面前这个小娘子。
“刚刚呀,玉真公主府的家奴和宰相府的家奴,还有东京首富陈大官人的家仆,为争抢这个新科状元差点儿都打了起来。
这个状元老爷呢,看不上人家首富的商人身份,还话里话外地把陈大官人的女儿羞辱了一顿,气得他家的家仆都往地上吐唾沫了。
在宰相府和公主府当中,那个状元老爷居然选了给公主当驸马。
他肯定是个外乡人,这玉真公主生得倒是花容玉貌,不过脾气大的哟!而且已经嫁过两个驸马了,一个和离了,一个前两年死掉了。
公主也是个风流人物,还在府中养了好些个优伶戏子的,没日没夜地唱戏饮宴。”
这个大婶说到兴奋之处,还眉飞色舞地,表情异常丰富,若是个男子,都可以去茶肆里头说书了。
一旁的女子听了,脑袋全是“嗡嗡”的,脸色惨白,受不了打击,晕倒了。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刚刚游街时,突然听到儿子叫“爹”那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看到香莲母子居然也悄悄跟着一起到了京城。
想到自己谎称未婚,今夜就要与公主洞房花烛,若是被公主知道他曾经婚配,那他可就是欺君大嘴,死路一条了。
不过幸好他早有准备,他知道岳丈一直对他不放心,所以还留了后手。
刚才状元郎在马上的慌乱,眼尖的八王爷都瞧在了眼里。
那女子现在昏了过去,幼薇便问八王爷:
“要不我们先带她回府,再帮她想想办法吧。”
一旁的婢女抱着幼子,也跟着入了八王爷府。
新科状元游完街,就直接入了公主府里,新科状元陈世美被仆人簇拥进那公主府,见到府邸宽阔且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主殿是一座华丽的楼阁,走至堂前,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四根红色巨柱支撑大殿的四角,每根柱子上皆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园中还有一池碧水环绕着,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古琴涔涔,钟声叮咚。把个外乡的状元郎看得是眼花缭乱,心想:这才是传说中的天家富贵,比自己那个茅草屋不知强出多少倍了。
大殿四周处处装饰着红绸红灯笼,一身状元服的新郎官与公主拜了天地,便急不可耐地入了洞房。
此处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温香暖玉在怀,一夜缱绻,哪里还想得起自己丢弃的妻儿呀?
昏迷的香莲、幼子还有婢女一同被带进了八王爷府内。
唤秦香莲的小娘子醒来之后,心如死灰,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幼薇:
“姑娘可否帮帮我,让我去公主府里见见相公,若是他不要我这个妻子也就罢了,可云儿可是他的儿子呀,我求求那公主,说不定公主娘娘大人大量,会肯留下云儿呢!”
这时那个婢女端着一碗热粥进屋,和那女子说:
“姑娘,你一日都没吃东西了,赶紧喝点粥吧!”
“我没胃口,喝不下。”
“姑娘,我喂你喝一口吧。”
“慢着,这粥气味不对。”
幼薇闻到粥里有“钩吻”的味道,赶紧上前一把将碗夺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这是我给姑娘熬了几个小时的粥呀!”
幼薇取下头上的银簪子插入粥中,簪子立马全部变成了黑色。
“粥里有毒,快将这婢女拿下。”
香莲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小伺候她的小葵会下毒害她。
“不好了,不好了,昨日王爷姑娘带回府中的小公子中毒了!”
“我的孩子,我的昌儿啊!”小娘子哭着冲向外面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