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便利商店，木廷舟没有说话，陆清枝也没有，她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好似在晨光里流浪。经过矮墙时她发现那只胖橘猫已经醒了，这会儿正舔着自己的脚掌，仔仔细细地梳理。
木廷舟就是在这时出了声。
他眼睫敛着，视线在石板路上追着光，道：“在生我的气？”
陆清枝身子一僵。
“没有啊。”她没看他，嗓音很轻，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小小的心虚在口中化成了慰问，“倒是你，心情不好吗？”
清风带起少女的话音，绵软的声线细细刮着耳梢，木廷舟却没应声。
陆清枝也不恼，换了个平易近人的话题：“为什么今天还要上班啊？”
“法定假日有双薪。”他淡淡道。
“那为什么要出来打工？”她眨了眨眼，“半工半读很辛苦吧。”
“也还好，就假日而已。不想待在家，也不想总拿陈露的钱，出来打工也挺好的，还能打发时间。”
陆清枝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露”是他的妈妈。
她想起了上回的一面之缘，虽说母亲具有抚养孩子的义务，但两人母子关系似乎极差，木廷舟不想拿她的钱大抵能理解。
十七岁的少年有他的倔强。
打工的话题撇下句点，接着又迎来一阵沉默，木廷舟也没再提方才的事儿，陆清枝都要怀疑他找她出来走走，不是要解决两人之间的别扭，而是单纯的散步了。
陆清枝与他不是并肩的，她脚步刻意放缓了，稍稍落在后方一些，她凝视着木廷舟的背影，身板被日光兜着，刻薄似乎都消融了几分。
半晌，她冷不防道：“木同学，新年快乐。”
这声祝福来得太突然，木廷舟愣了愣，转身看向她，只见她面色平静，明净的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
小巷静谧，两侧的矮墙连绵，两人隔着几步之遥，毫无遮掩地望着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廷舟忽然笑了声，他低声道：“枝枝，新年快乐。”
陆清枝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想笑，她按捺着嘴角几欲上扬的肌肉，往前几步来到他身侧。
步伐中带着冰释前嫌，木廷舟看懂了。
少女身形纤瘦，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是有些大了，肩线松松垮垮的，袖子长得能覆覆盖住整个手掌，甚至还有余。
他一边想着女孩子身材怎么这么娇小，一边克制住想要帮她把外套拉链拉好的冲动。
木廷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然后道：“对不起。”
“嗯？”
“我个人情绪不佳，那天直接走掉是我不好。无视你的好意，什么都没说就重新去拿一包糖，也是我不好。”木廷舟说，“我没管住自己的情绪，波及到你是我不对。”
陆清枝没料到在校内叱吒风云的大佬会这样温顺地同自己道歉，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看着他的神情，深怕踩着了痛处，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木廷舟脚步一顿，仿佛有什么贯穿了体内，在脑海里种下一道惊雷，把自己给劈得清醒。
为什么心情不好？
是啊，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看着陆清枝，想到那天的景况，想到萧季川，想到沈逸晨。
打架不是什么大事，他打过的架大概比孙明写过的卷子还要多，他心里知道这几天的烦躁都是因为沈逸晨和萧季川，可是他俩平素与他皆无关系，为什么他要因为他们而烦躁？
若要循线回顾，甚至是在看到沈逸晨的第一眼就没来由的不爽，与市二中的那几个人丝毫沾不上边。
木廷舟卡住了。
心情不好的源头是有了，可理由却是莫名其妙甚至毫无头绪。
他忖了良久，最后憋出了一句：“……可能大姨妈来吧。”
陆清枝：“……”
这是校霸的幽默吗？她这时候应该要笑吗？在线等，急。
陆清枝僵硬地扯了扯唇，木廷舟见状，也觉得自己的发言甚是荒唐，方才脑海里思绪万千纠结成团，短时间内没能理出一个结论，还真让他给口出狂言了。
他只能讪讪道：“没事，总之是我不好，在学校还要看我脸色，委屈你了。”
“不会，我这几天事情多也有点烦。”陆清枝本就不希望把关系闹僵，她顺势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还有那天，真的谢谢你。”
木廷舟知道她是在说被市二中那几个人骚扰的那天，对于这件事他其实一直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陆清枝也不会被那几个人盯上。
而若是他没有正好经过那儿，接下来陆清枝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想像。
途经的行道树被风吹谢了绿意，枝头却有鸟语吟唱，少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停下脚步，直直望着他，在沛然的阳光中开口。
“你不用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市二中那几个人不爽你是因为你上回让金毛难堪，可是如果你不出手相助，那三班的王钧皓就会继续饱受勒索之苦。”她道，“你是对的，害我的不是你，也不是王钧皓。说到底都只是市二中那几个人品行不正霸凌同学，要论罪也是他们的问题。”
“他们不盯我也会盯別人的，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人，他们大概都想闹一波，那是在给你下马威。你知道吗，这是不可避免的。”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抬眸，绽开笑容，“怎么说，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陆清枝语气坚定，站在明媚的晨光中，看起来无忧亦无惧。
木廷舟一时间晃了眼。
他敛起双眸，心间似是有什么流淌而过，顺着水流而下，最终沉积在洼地，填满了那个坑。冰凉的，却又热烫的。
他没去看她，只把视线聚焦在她脚边晃动的光影上，低声说道：“不要怕，如果之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尽管叫我。”
他的声音很沉，落在空气中，沉湎于无形。话说完了也没有其他动静，就在陆清枝以为他没有话要说之时，木廷舟却猛地抬眼，目光直直锁住她的瞳孔。
日光大盛，新年的第一天虽冷，天气却宜人。树影婆娑间，她看到他身后的天光万顷而来，柔软却壮烈地拥抱住他。
阳光正好，少年嘴角的弧度也正好。
“舟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