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在苏州城外西北方向,传说是春秋时期吴王阖闾死后被葬在这里,有金精化白虎蹲坐其上,因号虎丘。虎丘上有剑池,扁诸、鱼肠等三千名剑陪阖闾殉葬于此。又有试剑石,相传是阖闾手持干将莫邪试剑劈砍留下的裂隙。阖闾是喜好神兵利器的霸主,他曾在城中贴榜,千金求神兵,有无名老人献其二子所化阴阳刀一对,谓“吴鸿扈稽”。千年烟云匆匆过,不知那么多名剑宝刀,陪在它们的主人身边,是否会感到寂寞。
雨停了,虎丘的山路有些许泥泞,孙凉趁着夜色,一个人默默地进山。雨后的空气让他的脑袋清晰很多,他把玩着玉狮子球,一路思考一路飘忽,不时地抬抬头看看前面。好像是一直向着有雾气的方向前行。
突然,孙凉定住,手上的动作停下,眼睛微微扫过面前的几棵银杏。雨后有些微风,微风吹过挂在树叶上的雨水,一点点,不舍得地,终于落下别离。孙凉把玉狮子球对着天空比了比,放在嘴边哈口气,用袖口擦了擦,装到了腰间的布袋中。低身轻抚鞋沾到的泥水,扬手对着前方三四十步距离的一棵银杏树上丢了什么。孙凉脚掌发力,身体弹出冲到树下,脚尖在树干连续轻点,推着自己向上,一手勾住枝梢,另一手从小腿外拔刀轮转扎在树踩在树枝的一只脚上,翻身上树,背靠树干手成爪捏住树上人的脖颈让其头微仰,而一颗带着泥水的石子正好打在这人喉结旁的哑穴。弹指间的丢石子、弹出、刀扎、上树、锁人,本就行云流水,随心而发,而树上人被石子吸引了注意,对于突袭的孙凉却是不知所措,甚至连中刀都没有叫出声,就被拿住。孙凉在他身上重手点了几个穴道才松开,身影一晃,反从这人身后到了身前,慢慢地上下扫视一番。只见这人长相平平,戴着一顶皮帽,里面是宋人的打扮,但有衣领挡住了下半张脸,外面也穿着紧身的皮衣,看起来略厚重,但裁剪地倒也贴身,想来是为了不妨碍各种动作。
不是宋人。这是孙凉脑海中第一个判断。
他伸手从这人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根老旧短骨笛,只三孔,上面刻着的不知是文字还是标记。
孙凉看了看这骨笛,道:“我问你话,你只管点头摇头。能听懂么?”树上人还有些恍惚,然后点点头。孙凉:“你是契丹人?”这人犹豫了下,点点头。
“为曲伏来的?”对方露出疑惑表情。
孙凉想了想,也问不出什么。抬手捏住这人脖子,手指用力,便见他眼神逐渐迷离晕了过去。
过了一小会儿,孙凉身上已穿上那人的装扮,把骨笛塞进小腿侧,趁着月色好似鬼魅一般在几棵树的枝梢轻点跳跃,逐渐深入山上雾中。
虎丘山试剑石旁有个熔铁炉,后边堆着几样矿石,有几人在其中挑拣。炉下烧着烈火,炉旁有两个年轻人光着膀子忙活,这个投入或黑或银或青的金属,那个拨弄柴火推拉鼓风,后面烟囱的浓烟不断。几人好像有使不完的气力,都只顾着眼前的活儿,甚是仔细。
试剑石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人,也是皮帽皮衣,不同的是,衣领没有遮住脸,从皮衣里露出的衣襟、袖口有着看起来身份不同的金银修饰,正从身后的从人手里接过一杯茶,慢慢地吹气,慢慢地饮入。
这人喝下茶,良久道:“早就听宋人说过,白云花芬芳甘醇,没想到竟是这虎丘茶,今本非为这茶而来,却能品此香茗,想来我萧某人也是有口福的。”
萧寂见无人应声,有些无味,又道:“曲大人歇一歇,陪我来品这虎丘茶。”
熔铁炉后的阴影里晃身站起一个大汉,眼见有六七尺的身长,浑身肌肉紧致,双臂双腿好似长铁棍,显得这人看起来似被夹过一般,又像被铸造的一样。光着的上身布满了各种疤痕,以烫伤的最多,一层一层地铺贴在大汉身上,尤其是胸口,新旧疤痕的堆叠,倒像多穿了件人皮甲胄。火光照在他的光头上,映衬出略窄且尖的额头,眉骨是秃的,下面一双蛇眼虽显狠毒,却无神采,眉心到鼻头塌得像被打磨过,上下唇像两根狭长单薄杂草横挂,颌骨全张或许能吞下拳头。
萧寂借抬手喝茶的空档,双眼快速打量这位“曲大人”,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大人,充其量是个痴迷打铁的工匠。父王的嘱托还是不能忘的。
曲伏虽起身,却只是借着月光和火光来回观察手中拿着的铁块,并没有正眼看萧寂,自顾自道:“大人大不必,喝茶也不适合现在的我,你怎么称呼?萧寂是吧,那你是燕京过来的?”
萧寂道:“正是在下。”,说着轻扯领口,露出里面青色的刺绣,借着火光的照耀,刺绣似冒着绿光。
曲伏点点头道:“老四,把那个册子给他。”
一个徒弟闻声,把臂膊伸进矿石堆,掏了半晌掏出一本又厚又破的册子,拿在手里又吹又拍,一阵烟雾弥漫,隔着几丈远的萧寂也不由得一边皱眉一边掩住口鼻。
那个老四把抖干净许多的册子拿过去递给萧寂,身后的随从想上前阻拦,萧寂却直接起身接住册子,好在有处理过并没有磨损太多,仔细擦了擦封皮,但见上书《骑甲记》三字,萧寂要打开,飞来一块铁石打到萧寂脚边,忽地醒神。
曲伏道:“萧大人,这册子不该是你看的。”
萧寂一听颈后冷汗顿时浸透贴身衣衫,恭身道:“曲先生提醒的是。”
曲伏摆摆手:“你走吧!”
萧寂继续道:“曲先生,父亲大人还说,如您念旧了,还望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曲伏沉默。
只有火炉中的噼啪,鼓风的抽拉,夹出的铁器被淬炼、敲打的声音。
萧寂恭身后退几步,转身摆手离开,身后的随从跟随。
片刻功夫,不远的十余棵上陆续有人影跳下,窸窸窣窣地。
月光从云中偷偷照着沉寂的黑暗。
由这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地鸣叫。一声将断,又一声跟上。一声再一声。本是没什么音律可言,听起来也是穿透了火炉附近的烦闷。
曲伏送走萧寂,本想着缓缓心神。听到鸣叫,他拍拍手,几个徒弟立刻停止手上工作,齐齐地看向他:“时候不早了,孩儿们都回去休息吧”
“好的师父。”
徒弟们熄火的熄火,泼水的泼水,做标记的做标记。曲伏自顾自地晃身向树林阴影走去。
在临近阴影的时候,又有鸣叫声,向是在引导曲伏的方向,不断地让他走进去。或是趁着月色,或是熟悉环境,又或是靠声音辨别,曲伏走的丝毫不迟疑,几十步的路,眼前一晃,孙凉落在面前。
摆动似的,孙凉右手拿刀,左手中指按着食指指尖,弹到刀身,同样的鸣叫在曲伏身前绽开。
曲伏眯着眼略低头,孙凉微仰,二人咧嘴笑了。
“老朋友!”
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