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跟着师父孙凉、阮张二位师兄在汴梁城中走了一路,终于在一座大宅外停下。孙云抬头只见门匾上书“洪宅”,听师父吩咐张十道:“去叩门,就说孙凉到了。”,张十应声跳着到门前抓着门环“咚咚咚”叩了三下,不一会儿里面有人应声开门,关门。张十回到三人身边,禀师父:“师父,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
片刻过后,宅门大开,见一中年人大步迈出,叫到:“先生可是到了!叫洪信好盼!”话音落,正到孙凉面前,一拱手,孙凉还礼并不多说什么,还是揉搓着狮子球。
洪信回头对身后紧跟的管家叮嘱:“快带孙先生师徒到备好的上房歇息!晚饭要妥善安排!”
管家连连点头称是,刚抬头往前一步,却又退回洪信身边,附耳畔道:“老爷,您看这几位身上背的挎的,这...”洪信一边听一边在这师徒四人身上快速扫过,魁梧壮硕的那个背后露出高高一截布包的像刀把一样,精明瘦长的这个腰间挂着腰刀,年龄最小的背着不小的木箱子,衣袖中也依稀能看到有藏着刀。就这孙凉,虽不似带着刀,但他自己看着就像一把刀。
洪信稍加思索,眼神自不觉凌厉,转瞬即逝,大声呵斥管家:“你这老头在想什么龌龊!想着汴梁城中,我洪信的宅子里还能出什么事情不成!快去准备好茶!把给孙先生准备的房间和吃食再都确认过!”
管家这才连连点头称是,转身快步钻进大门。
洪信再次上前,伸手抓向孙凉的手臂。这一手既快又准,孙凉没躲,挥手轻轻挡住,微侧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洪信。洪信觉得这一抓似乎也是失礼。自嘲似地哈哈哈大笑:“哈哈哈!孙先生,快里面请!舟马劳顿,快进来喝口茶歇歇!”说着侧身抬手示意迎客进宅。孙凉也不客气,便直截了当地向大门走去。
阮张孙三个徒弟进了客房,把随身包囊放下,孙云就叫:“哇!好累好累!可累坏小爷我了!快让我歇歇!啊呀!”
张十敲过孙云的头,看着师弟蜷着身子捂头,哈哈大笑:“云弟你这小小年纪还自称爷,这是怎地,到了汴梁身份变了不成?”
“十哥就知道欺负我!”孙云眼里噙着泪花,略带哭腔。
“哈哈哈,师兄你看,这不小的汉子还哭了!”张十道。
“谁哭了!这是累的!累得眼睛湿了!”孙云狠狠揉揉眼睛,本噙着的泪反被涂抹在眼眶周围。
“好了!停下!”阮大闷声训斥。“师父他被那个洪信带到正堂还不知道是怎么情况,你两个大小猢狲只知道胡闹!”
师兄弟三人正说着,听见叩门,接着传来:“三位爷的行囊可放好?老爷吩咐我带你们去正堂。”
“来了!”阮大应声道。摆摆手,两个师弟跟着他,三人出门,让洪家家仆领路往正堂走去。
从客房到正堂要路过一个回廊,孙云还是一脸好奇的左顾右盼,回廊的雕花,庭院的假山,甚至石亭的亭檐,都恨不得驻足瞧个仔细。石亭旁有一棵海棠还未开花,但见一身着火狐裘梨花白风毛斗篷的小小身影伫立树旁,似低着头,只是不动。火红皮毛夹杂星星点点的白,孙云吸吸鼻子,低头看了看围栏,又看了看地面,抬头看了看树梢,才省得有飘雪。
孙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他只是看着那个火红的背影,看斗篷衬出的身形他知道,那定是一名女子,甚至是个姑娘,或许和自己年龄相仿也说不准。他并没有去想这个斗篷包裹着的脸庞是美是丑,是雅是俗,是玉雕般精致,还是花开般天然。当然,此时此刻,她何种样貌都不重要。正值寒冬,海棠树上光秃秃的,但那火红的身影,好似火红的海棠花从枝梢倾泻坠地,给这个飘雪的天儿多了一抹耀眼的光亮。树旁的她像团火,一团虽静、却飘进少年心田,萦绕不散的火。
孙云当时想:要是此时的自己是她身旁的那棵海棠该多好啊!可以静静地陪着她一起感受此刻落雪的温度和味道,多少也可以挡下一点点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啊!还是做她的斗篷更好!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给她更多温暖,可以让她这团火更旺,还可以...距离她更...近...
不行!我怎么可以距离她太近呢!这是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但是,如果可以,我想保护她。
对!保护她!
只是,她长得什么样呢?
我想保护她,我不知道她的样貌怎么可以呢?
啊!我还是在意她的样貌的!
孙云呆呆地想着这些,但脚不由得往前几步,又向后几步,想试试有没有刁钻角度可以一睹她的面容。哪怕一个掌宽也好。不不,指宽就够了。
或者,一个眉梢,一个眼眸,一个鼻尖,一个嘴角,都好。我会认得她的。
痴了一般的孙云,正缓缓踱步,忽地一下被人拍醒。
“傻小子,这是看什么景看到痴呆!”
孙云惊愕中转头,正是张十笑嘻嘻地脸贴上来,吓得他跳起。
“哈哈哈哈哈哈这傻小子!太好笑了!”张十捧腹。
“呼...十哥,大白天的你这装鬼啊!吓得我魂都丢了!”孙云摸着胸口,好似真的要按住心神一般。
“行啦行啦!刚我和师兄都到正堂了,这一扭头你人不见了,还想着第一次进大宅子分不清方向了这是?也不对啊,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走的,这也能丢下!这好在你没乱跑!不是,你这看什么看到落下,快告诉十哥。”张十虽是捉弄孙云,但还是关心他的。
“喏。”孙云并没答话,只是一指。想来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没缓过神。
“什么?一棵海棠?这海棠树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还真是个呆子!”张十又是胡乱揉搓孙云头发。
“啊?”孙云看向海棠那边,还真是,那个火红斗篷的背影呢?怎么不见了?
孙云的目光快速在庭院内四处寻找,眼见一抹耀眼的火红转过假山消失了。
啊!她走了!
他怅然若失。
刚才的洪家家仆在张十身后催促道:“这位爷,您这师弟已经寻到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到正堂呢?不然老爷可是会骂我的!”
“好啦好啦!我们这就过去。走吧云弟,别在这欣赏树啦!”
“哦。”
洪宅正堂内,靠墙的酸梨木方桌上两盏茶飘着香气,两旁交椅分别坐着两位中年男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洪信和师父孙凉,二人谈得正酣。大师兄阮大陪在师父下位的侧坐交椅上,只是坐着不动。张十和孙云倒也是习惯阮大如此,不然还真以为他是被点住了。
张孙上前,向两位长者行礼:“见过师父,洪老爷。”
孙凉点点头,道:“好好好,你俩坐和老大坐一起吧。”
洪信接道:“对对,不必客气,当做在你们家里一样就好!”
二人挨着阮大的交椅坐下,看着身侧桌上的茶盏和吃食,随意的拿起吃喝。阮大只是瞪了俩师弟就不做声了。
孙凉看看这俩徒弟,扭头向洪信一拱手:“两个小徒让洪爷您见笑了。”
洪信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想当初东晋王右军年轻时,在家坦腹东床,才被太尉郗鉴慧眼识珠,招为女婿。我洪信虽不会相面之术,可也见过很多权倾朝野的名士大家。我看孙先生您这小徒弟,就不像平凡之辈。”
孙凉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洪爷您这是讥讽我。”
洪信却一脸认真:“您看,我像是说笑吗?”
孙凉脸上也是一凝,和洪信对视良久。道:“小徒命运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这个当师父的,只能教做人、传手艺,多了,就看他自身的造化了。”
“有理有理,来来来,品茶,这可是上好的青驰菊,常喝驱风散热,又清肝明目。这个品相的岳家湖汴菊,朝堂之上也是多少人求而不得,更别说汴梁城内了!”洪信托起茶盏轻吹饮入。
“怪不得,小老儿这次进东京汴梁城还真是有口福!”孙凉打个哈哈。
孙云听那洪爷的话语,想来这什么菊也是难得的,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去,金黄的整朵菊花在杯盏中轻轻浮动,花瓣肥厚,根部紧实,色亮气香。浅尝一口,甘爽怡人。
只是不知,刚刚的那个火红背影,她可以喝到这菊花茶么?
想来,她住在这洪宅,应该是喝过的。
那,她现在在做甚么?
她,知不知道我刚刚偷偷地瞧她?
好像也不是偷偷。
不管了。
孙云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