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发泄般追赶沈伯言的脚步。
除了鞋底与履带碰击的声音,偌大健身房再没有人说话。
四十分钟后,温禾大汗淋漓。她从跑步机上下来,腿酸,鼻子也酸。
脸上潮湿一片,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温禾摊开毛巾,擦了擦。
沈伯言减缓速度,改为快走。
他问温禾:“想不想知道后续?”
温禾闭紧双眼,蹲坐在跑步机上:“理性告诉我,别听。”
“那就是想?”
沈伯言没再打哑谜:“他回国的当天,他母亲就捱不住了。”
“他从机场打车到医院,路上出了车祸。”
“高位截肢,剩下的半截身体,左侧永久性瘫痪。”
沈伯言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个悠长、轻松的童话。
但事实往往相反。
不可细想,不能深刻,一旦代入情节,痛苦如烟花般炸裂在脑海中。只有一瞬的切实感受,却宛若烙印,难以忘却,难以释怀。
回到房间,沈伯言又打开工作软件,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温禾去洗澡,淋浴头爆发般喷水。
温禾仰头,闭眼,任凭水雾四散。
胸腔里像堵了一团黏腻的呕吐物,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用力呼吸,掠夺氧气,默默鄙视操蛋的世界。
围好浴袍,温禾走到床边坐下。
沈伯言依然在忙碌,眉头紧锁,与世隔绝。
温禾感觉被忽视了,同时在心中忍耐不爽。她也拿出手机,给自己找事干。
温禾有一个认证了专业化妆师的微博账号。
因为合作过很多一线明星,即便平时不发什么,粉丝数量也达到惊人的几十万。
评论里众多人向她讨教化妆技巧和适合当季的化妆产品。
当然,也不乏有粉丝的辱骂。
‘把我家哥哥的画毁了,他的脸哪有那么大!’
‘不会化妆就赶紧滚出这个行业!’
‘我们弟弟不是给你练手用的!’
很正常。
温禾会翻一些言辞不那么激烈的,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有则改进。
其实一开始,温禾很内耗,自责。
明星工作室放出来定妆照,然后@她一下,粉丝不满意就会疯狂发泄。
虽然温禾看了图也很吃惊,这是她画的吗......
但她选择把责任揽到身上,挨骂就挨骂,从不解释。
有同事刷微博,偶然看见,问一嘴。
她就嘿嘿一笑,说没事。实际委屈肚里咽。
直到罗沐发现她有段时间状态不对,拿团队账号发了份公开声明。
大概内容就是:拍摄和修图的锅我们不背。
然后在温禾的评论区一顿发疯:
‘你家哥哥颧骨宽,太阳穴凹陷,过度修容会影响下半张脸型。补光灯再一照,立刻打回原形。你也不想看见他变成猴子吧?’
‘会不会化妆是行业里的人说了算,她如果不会化妆,你家哥哥干嘛上赶着请她二搭?’
‘练手?五官扭曲你得问他脸上打了多少玻尿酸,要不要我放他素颜照给你看?’
好嘛,一条条全是大实话,且精准打击。
给温禾吓得,就差跪地上求罗沐了:“我不想收律师函!”
罗沐轻飘飘一笑,说:“我看谁敢。”
发疯还是有用,很快评论区就干净不少。
温禾从那之后就懂了,做人也好,工作也好,只需适当检讨自己,多屏蔽外界声音。
毕竟那群人再怎么骂,抢着签她进工作室的明星还是一大摞。
干这一行,技术说话。
温禾点开私信,挨个回了几条。
无非就是一些化妆品排雷。
温禾不怕得罪任何品牌方,产品好不好用,效果决定。
她最开始跟随罗沐学技巧,罗沐就是这样教她的。
“永远不要欺骗别人,不然时间久了,自己也就信了。”
沈伯言终于从工作中苏醒,他站起来,沙发发出“咯吱”一声。
温禾抬头看他,勉强笑笑:“忙完了?”
“对不起,临时看了个报表。”
沈伯言走到温禾身旁,伸手摸她半湿半干的头发。
温禾嘟了嘟嘴,粉色的唇瓣拱起来。
沈伯言动作一顿,有一股冲动从骨髓冲进大脑:吃一口。
吃一口,一定很柔软。
他盯着温禾,缓缓靠近。
温禾很配合地闭上眼。
只限于轻柔一吻。
沈伯言还没洗澡,汗干在身上,他不敢再靠近温禾。
温禾也识趣地没再更进一步。
沈伯言对她柔和地笑了笑:“甄梓房子里的家具收拾出来了,整间屋子里外消毒了三遍。咱们明天搬家。”
温禾愣了愣,问:“咱们?”
沈伯言眼皮跳了一下:“你搬,我负责帮忙。”
“哦。”温禾挪开目光,缓了缓。
“我还没问......你今天和我爸谈得怎么样?”
沈伯言握住她的手,静默很久。
温禾不想知道了。
沈伯言拿过吹风机,站到床边,耐心、专注地替温禾吹干每一缕头发。
水分蒸发,整个脑袋都轻松了。
温禾甩一甩,微曲、烫过的长发与她错开摇摆。像灵动的人鱼。
沈伯言默默观察着,想把她的每个画面印在心里。
临别前,沈伯言问温禾,她要跟的剧组什么时候开机。
温禾绽开笑容:“下下个周一。”
沈伯言沉思半晌。温禾打趣他:“已经招商完毕。现在再想投资可没机会咯!”
沈伯言摸摸下巴:“夫人也想带资进组?”
温禾做鬼脸:“我才用不着。”
“也是,温小姐就是资本。”
温禾抱起胳膊:“我是说,资本更需要我的技术!”
沈伯言挑起一边眉毛:“巧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夜色浓郁,外边的世界风雨交加。
天的一边偶现闪光,跟随而来的是轰然巨雷。
温禾侧躺着在床上,耳朵里不断回响沈伯言在健身房讲述的故事。
“父亲卧轨自杀......”
“高位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