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庆村,江南疫病最开始爆发的地方,现在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江南地处平原,野生动物稀少,平民百姓以种田经商为生,没有猎户。有可能是水源出了问题,我们要去吗?”安娜问道。
“多远?”蓝芩悦思索了片刻道。
“十里。”安娜回答。
“即刻出发。”蓝芩悦说走就走,见安娜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她,她没耐心再哄小孩,一把拉过安娜的手。
陌生的温度包裹住了安娜的手。她的掌心宽厚,手指修长,上面有很多茧子,应该是练剑时留下的,比不上京都那些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但还是比男子的手要细腻许多。
温热的。安娜心跳漏跳一拍,她慌忙着低下头,任由蓝芩悦拉着往前走。
安娜没敢得寸进尺地回握,她悄悄地勾了一下食指,划过对方的掌心,神色眷恋而满足。
蓝芩悦感觉掌心痒痒的,像被小猫轻轻挠过一样,她默许了安娜的小动作,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蓝芩悦跳动的脉搏,规律平整,像一支美妙的乐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蓝芩悦的体温,她鲜活而蓬勃的生命力,像清晨日出的朝阳一样温暖。
至少安娜不用夜以继日地面对冷冰冰的亡魂,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日子,守望着永恒不变的天空,对于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她眼前的人间,似乎不再充斥着绝望而无助的气息,空气仿佛都变得轻松起来,多了一丝明艳的色彩。
也许总有一天,她灰暗的人生会被填满,画上新的颜色。
三庆村。
村庄的上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着,雾气重重,村庄已经破败不堪,河水尚未干涸,但却已经是一潭死水,弥漫着浓郁的腐臭味,空气中笼罩着不详的气息。
换了个平常的女子来此估计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光是混浊的空气就能把人熏晕。然而安娜好像早就见怪不怪,她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很有默契地与蓝芩悦分开行动,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屋,毫无例外,入目都是一具具森森的白骨。
疫病在死人之上也会有残留,安娜在接触病人的时候做了防护措施,现在却是不在乎,她毫不畏惧直接上手去碰那阴森森的骨头,安娜指尖在轻触到白骨的时候就像手指探入了热水里,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缩回手指,目光下移,不明显的灰色雾气萦绕于手心。
安娜五指收握,雾气消失,她神色中带了一丝探究。
太奇怪了。人类在互相残杀这一方面相当的有天赋,跟地狱为了生存而杀戮的生灵完全不一样。他们为了获取至高无上的力量便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出卖同胞,但人类中又有相当一部分理想主义者、利他主义者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去拯救更多的人。
人性的研究在哲学中比宇宙、万物起源更为深入,显得很深奥。她好像如今理解了一点。
“安?”蓝芩悦见安娜进去很久也不吭声,放心不下,便试探性地出声询问。
安娜拉回思绪,她回道:“我在。”便走出了随时可能坍塌的茅草屋。
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蓝芩悦的手,上面萦绕的灰色浓郁到雾气肉眼可见。安娜略带疑惑地问道:“小姐也去检查尸体了吗?”
“这不是疫病,更像是某种腐蚀性的物质,或者说能量。”蓝芩悦摩挲着指尖,漫不经心地道,“内脏融化,贫血等一系列症状,一般会伴随着高热,可病人没有一例发热的例子,更像是被什么一直蚕食着身体,只能依靠医术延缓身体腐败,最终无药可救走向死亡。”
也难怪她检查疫病的时候查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吧,这已经不在我们能力的范畴之内了。”蓝芩悦有点可惜一万斤盐,她正欲转身之时,安娜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知道巴别塔的神话传说吗?”
巴别塔是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涉及到《圣经》中关于诺亚方舟的故事。根据《创世纪》第11章的描述,诺亚后来建造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试图挑战上帝权威并表明自己的智慧。但上帝认为这是一种背叛,于是上帝使整座塔变成火焰,最终巴别塔毁于一旦。
从宗教意义来说,人类试图获得与自身能力不符的力量,最终遭受神罚。
另一层隐喻,是即将到来的混乱动荡。
蓝芩悦年少时有一位来自异世的师父,不然她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医术卓越,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神医。医学知识是需要长年累月苦读医书积累的,并非完全依靠天赋。
“听过,如何?”蓝芩悦淡淡地道。
“江南疫病大旱一事,疫病为因,大旱为果。或者说,这不是疫病,是诅咒。”安娜神色平淡地说罢,便俯下身将手探进乌黑的死水里,蓝芩悦见状想阻止也来不及。
不过片刻,她伸出手,皮肉已经被腐蚀了大半,污水混着血向下滴。
蓝芩悦顿时心一紧,她一把抓住安娜的手腕,冷声开口:“你不要命了?”
她刚刚损失一万斤盐,蓝芩悦不想再流失六百万银子,那都是钱啊!
安娜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恳请小姐三思而后行,诅咒若是从江南扩散到全国,届时通天之塔可就建成了,身处南齐地域之中,敌军长驱直入,27年的北齐之变会在临都重新上演,便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蓝芩悦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南齐灭便灭了,我对当救世主没有兴趣,更没有士大夫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家国情怀,我不是圣人,只是个医者。”
“门主。”安娜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温声细语,“您也要为天医门考虑。江南事态失控,朝廷顾及不暇,无力解决,正是您的机会。”
蓝芩悦不仅是一名医者,还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安娜说的这番话让她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天医门表面上看着风光,其实在她当上门主之前一直是入不敷出。门派理念是济世济天下,免费为穷人看病出诊,只收达官贵人的钱。
历代门主家世殷厚,天医门的运行全靠他们的情怀支持。而她不一样,她穷,她当上门主以后至少不能辜负师父对自己的栽培。
为了支撑起天医门,蓝芩悦不仅要天医门背地里发展杀手组织、情报网组织,还要从事商贸,搞各种走私,天医门的规模空前庞大,甚至让朝廷都有了忌惮,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江南被未知力量入侵正是她大敲黑心竹杠的好机会,蓝芩悦不可能错过。
虽然对于当地的幸存者把他们当作筹码很不公平,但天医门能正常运行多一年,就有数以万计没钱看病的平民能活下来。
“你为了什么?”蓝芩悦直白地问道。
安娜一笑,却是避而不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门主为我赎了身,以后我生是门主的人,死是门主的鬼。”
蓝芩悦显然不信:“小小年纪一张嘴倒是很厉害,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虽然她不肯说实话,但并不妨碍蓝芩悦已经做好了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把安娜给捆在自己身边。既然来到自己身边,就别想走了。
哪怕这个人对自己有威胁,有可能会背叛她。蓝芩悦看安娜愈发顺眼,六百万给自己买回来一棵摇钱树,她能创造的价值的无可估量的。
打感情牌是蓝芩悦的拿手好戏,要是换一个人蓝芩悦可能懒得花费那么多心思去倾注感情,因为利益的交换更直接,比虚无缥缈的感情联系来的更加牢固。可直觉告诉她,安娜并不在乎自己的既得利益。
贫穷富贵,卑贱高贵,好像无论身处什么位置,她都能恰到好处地演绎自己的身份,平静地接受命运的馈赠或是不公。
像安娜的人她没见过,除了感情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牵制。再者,安娜的思想再成熟,她也只有十三岁,正是需要人关爱的年纪,或许她就真的需要呢?
蓝芩悦的眸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柔情,虽然存了自己的心思但情感流露的也算真心实意,因为她很欣赏安娜的价值。
蓝芩悦从落灰的记忆中艰难地翻出了一个片段,年幼时母亲偶尔喜欢抱着自己,然后揉揉她的脑袋,偶尔一脸笑意地亲吻她的脸颊。
蓝芩悦依照模糊的记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揉了揉安娜的脑袋。
假发的质感很不好,怪扎人的,她的白发,会不会像小动物的皮毛一样柔软?蓝芩悦思绪飘远的时候,安娜却埋下脸,一丝悲伤之色转瞬即逝。
微风拂过,吹散了迷雾,她模糊的记忆因为蓝芩悦一个动作重现,她曾经得到过的爱和温暖,如今却失去了。
失而复得,她应该珍惜,哪怕是别有用心的温暖与爱。
“安,你的想法很好。”蓝芩悦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温声开口,“诅咒你可有办法驱散?”
安娜神色恢复平静,望向天际,乌云几乎要凝聚成黑色的实体,仿佛随时要吞噬所有的光。
她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精通神学和易学,也不会魔法,不过我知道一个人定有办法。”
“谁?”蓝芩悦问道。
“北齐之末,南齐之初的国师,叶归寻。”安娜不假思索地道。
蓝芩悦闻言眸光微闪,神色一言难尽,可惜戴着面具安娜看不见。
“你认识她?”
安娜颔首:“她每逢休沐,都要来梧桐楼听我弹琵琶,仔细想想认识三年了。”
她在前日还参与了竞拍想为她赎身。安娜这句话只放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
禽兽啊。安娜那个时候才多少啊。九岁,最多十岁?叶归寻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有想法了吗?还是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一个跳大神的,靠谱吗?”蓝芩悦扶额,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安娜双手交叠,微微一笑:“她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两朝国师,这个位置,不是仅仅靠骗术就能坐稳的。”
此时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蓝芩悦勉强点了头:“江南来回临都也要一日车程,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安娜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但我与她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说罢,安娜便从怀中拿出一沓纸,看上去很普通,她铺开宣纸,用手沾了沾水便在上面写字:江南太守府见。
顷刻,上面浮现了一个(◎_◎;)?,蓝芩悦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她看起来真的太靠谱了。
安娜却好像早就对国师大人奇葩的画风见怪不怪,她再写下五字:有要事,速来。
宣纸上多了一个1便没有动静了。(收到的意思)
……南齐的异世者还真是出奇的多,一个比一个奇怪。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蓝芩悦道。
安娜点点头,疲色显现,她轻轻地应了一声,跟蓝芩悦离开了三庆村。她们的马匹放置在离村庄较远的树林。
安娜两日内只合上眼休息了一个时辰,刚刚被诅咒侵蚀身体,体力耗尽,基本全靠意志力撑着,现在终于撑不住眼皮子打架,左摇右晃,一头向前栽倒。
蓝芩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安娜,她的身材娇小纤细,十分柔软,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
蓝芩悦在女子里面属于身材高挑的类型,她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抱起安娜,将她揽入怀中。
她双目轻闭,安静的时候很像一个精致的等身人偶。
小小年纪,病痛劳累一声不吭,倒是很能忍,以前在异世怕是没少历经磨难。
但美玉的价值是因为它经过精心雕琢,不经雕琢的也只是一块漂亮点的玉石罢了。虽然她平时很缺乏耐心,但对于宝物,她热衷于她的价值,所以可以等
人生二十载才捡到一个宝贝,二十年都过来了,也不差十年八年的时间。蓝芩悦愿意花漫长的时间雕琢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安娜迷迷糊糊醒来时自己躺在床上,她揉了揉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醒了?”蓝芩悦倚靠在窗边,淡淡地道。
“嗯。”安娜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异常沙哑。
她垂下眸子,看着被包扎起来手。
长时间接触诅咒,毫不意外开始侵蚀她的身体了,她的身体最多能撑三天。
蓝芩悦碰了一下她的手,一片冰凉。
“安,你因为诅咒死在这里真的很可惜。”蓝芩悦静静地注视着她,语气轻松平常地像是在闲聊家常,而非生死的大事。
安娜眉毛一弯,微笑开口:“门主为我赎身,我的身体就归门主所有,您要我活着,我绝不会死。”
蓝芩悦眉眼间流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她抬起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安娜的脸。
比想象中的更为柔软,比水豆腐还要嫩。蓝芩悦没用力,她的皮肤就已经红了一片,在她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
蓝芩悦发愣,她心想,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人,真的能活下来吗?
安娜一怔,她轻轻摸了一下刚刚被蓝芩悦掐过的地方,目光中充满了不解,显然没想通为什么蓝芩悦捏自己,她也不是以欺负小孩子为乐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