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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张老七啊,原来你是个文化大魔头(1 / 1)


我还是喜欢叫他张老七,不管他的大名有多响亮。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广告画面,都有张老七扯着脖子在喊着我们,“那些活在鱼塘底下啃地皮的虾米们,快来挣钱啊,成功就在前面。”仿佛钱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依然在卑微地生活着,我期盼着张老七的话,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实现。

张老七的“文化”魔力一直让三姥爷痴迷,时至今日,他老人家还保留着张老七的一幅字。用绸子裱起来,五尺长,一尺半宽, 上面的字苍劲有力,挥洒自如。那幅字是《三国演义》的开篇语,“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三姥爷说,“写书法好的人有都是,写得好,还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的,恐怕就只有张老七。”我不信,张老七就是臭现呗外加装大象。三姥爷没说话,但我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一丝愤怒从脸边划过,尤其是偶像被污蔑的那种。

那幅字原来是挂在厂长办公室里,就在他的大班台后面墙上。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他正巍然地坐在那幅草书下面,肥胖油腻的身躯配上他的白短袖衬衫,白衬衫还要扎到裤子里那种。再喝一口大枣泡枸杞,那感觉可是绝了。

厂长就喜欢那句话,“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每天都端着养生茶,站在这几个字底下,仔细端详这幅字。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群情激昂,仿佛他在那里指点江山。他说,“青山好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一次,他问张老七,“你看我像不像关羽关云长?”这话如果放在三姥爷那儿,三姥爷肯定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说,“厂长啊,太像了,你这是关云长在世啊。”厂长肯定核计,还再世关云长,我大小也是个厂长啊,他关羽不过是一介武夫。

张老七那是多会察言观色,话都是一个意思,却没有那么说,“大领导啊,有您在,谁还敢横刀立马啊。”一句话,把厂长整的屁颠屁颠的,他接着说,“大领导,您看那渔樵隐遁于江渚上,哪比得上大隐于市井啊。”他看了看窗外,厂长也端着枸杞大枣茶站在窗前,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还有咕嘟咕嘟冒着黑烟的大烟囱,厂长喝了口茶,只听张老七说,“我看大领导,您这办公室比市井还隐啊,烟囱属火,轰云托日。我的字不在好坏,寓意无边啊。”

厂长说,“啥寓意啊?”

“就是希望大领导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啊。”

张老七这词放到谁身上,谁能敌得过。

厂长说,“老七啊,你这人才在车间里可太屈才啦,明天到办公室报到,整整厂里的宣传。”

张老七说,“我这两把刷子,怕给您丢脸啊。”

厂长说,“那字都是表象,兴才是灵魂,你有兴啦。”

不用说,张老七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厂子里的宣传干事,厂长的桌子上也多了文房四宝。张老七逢人便说,“领导哪能不配文房四宝啊,咱厂子也就领导的大办公室,才能对得起文房四宝这四个字。”

这话传到厂长的耳朵里,厂长心里说,这小子没选错。三姥爷跟我说,“我也能当得起那个宣传干事,不就是文房四宝吗?”

我说,“你老啊就是干工人的料,可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

张老七当上宣传干事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厂长办公室置备了一套石头山的摆件。他特别把厂长桌子上原来的日历牌给换掉了,他对厂长说,“领导啊,你这办公室在三楼,楼上就是车间的配电室,蓄电池一块一块地,码在你头上。这不是千斤压顶吗?”

厂长喝了一口枸杞茶,冲着楼上翻了翻白眼,“咦,我怎么不知道啊?”

张老七说,“这千斤压顶还不说,你每天还看着这个日历牌牌,这不是度日如年吗?”

厂长翻了翻那个精美的小台历,顺手给扔进了垃圾桶,“难怪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原地不动,这是一直被压在五指山下,度日如年啊。走咱俩上楼上看看都是啥玩意。”胖厂长拉着张老七转到楼上,一看可不咋地,他办公室的楼顶楼面上,摆满了蓄电池组。他赶忙将主管叫来,“这些玩意能搬走不?”

主管面面相觑,“厂长,这些设备必须的担在梁上,别的地方承重不行。就您的办公室上面有横梁。”

张老七一听,马上来了精神,“领导,太好了,太好了,不用搬。”一下子给厂长整的莫名其妙,厂长顺便检查了一下车间的工作,工人们传开了,“这个张老七,简直就是厂长的智囊团,啥事都能办,刚上任就陪领导检查工作。”

回到办公室,张老七说,“领导啊,有梁罩着好啊,这是吉相啊。我琢磨给您配个玉石山,放在桌子上。”

厂长说,“那是啥意思?”

张老七说,“领导啊,看了光的玉石山往桌子上一摆,那股子仙气直接就将罩着你的横梁给支起来,领导要是不发达,我张老七天打五雷轰。”

厂长连忙制止,“老七可不能这么说,咱不发誓,我就信你。”没过两天,玉石的石头山摆件就放到了厂长的大桌子上。当然,还有文房四宝和红木茶台,那是专门给厂长喝茶的,比小黑屋里三姥爷喝茶用的大茶缸子强一万倍。

这事传到三姥爷耳朵里,不给他郁闷了好几天,三姥爷说,“可惜了这个张老七,再也不会找我品茶了。”

我说,“三姥爷啊,人家最开始也不是想找你品茶啊,是凑的局。”

三姥爷说,“可别这么说,张老七可是咱们车间工人们好兄弟。”我不置可否,想起挥汗如雨的车间工人们,心里一个劲地为他们的朴实劲儿竖大拇指。

有一天,三姥爷自己一个人端起他的大茶叶缸子说,“张老七都不来找我啦。不过,我一直都有个事想不明白。”

我说,“张老七啊,那是不会来找你喝茶啦,人家得陪厂长。”

三姥爷说,“这个张老七说的究竟对不对,我倒是觉得厂长大办公椅子后面还挂着字,那不是背字吗,处处有背字的意思。”

我说,“你老去跟厂长说啊,让厂长赶紧把张老七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换了,我肯定不敢说。就是去说了,估计厂长会打我,哪来的小屁孩敢质疑张老七。”

三姥爷沉默不语,他端起大茶缸子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叶沫子,他还是很喜欢那个茉莉花味儿。他肯定很怀念跟张老七在小黑屋喝茶的日子,小黑屋还在,粘满茶锈的大茶缸子还在,就是张老七没了。

三姥爷的预言就像偈语一样,没用多久,就应验了。

胖厂长的倒台和厂子的倒闭时间相隔不远,张老七早就撂杆子跑的无影无踪。听说到南方接着研究文化和励志的事业。三姥爷想进厂办的梦想也彻底破灭,这或许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想从政的失败经历,伴随着张老七的云游,梦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好远。

三姥爷说,“看来,我真的不是那块料。”

我说,“张老七是那块料,就是脚底下抹油溜跑了。”

三姥爷说,“当官是门技术活,不是咱们大老粗能想象的。”

我说,“您老当个班组长,多嘚啊!成天小徒弟跑前跑后,吃喝拉撒睡,叫一声师傅,你老就给罩着,别人不敢欺负还有成就感。”

三姥爷说,“对,车间里的小年轻的就得我罩着,可惜车间没了啊。”

我说,“树倒猢狲散啊,那不赶紧去厂子里划拉划拉点值钱的东西,资都开不出来啦,喝西北风啊。”

三姥爷一下子醒悟过来,等跑到厂子里,前院后院已经被洗劫一空。一大群工人们打着“还我工作,还我工厂”的标语,在厂门口大声地吵吵,“厂长以权谋私,抓厂长开工资。”并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三姥爷没管那一套,头脑还算清醒,哭爹喊娘顶个屁用,整点实惠的才是硬道理。厂子里财会大姐还坐在破办公桌前打着毛线,看到三姥爷进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三哥啊,过来记个帐吧,省得将来发钱的时候没有你的份。”

三姥爷说,“厂子还能好不?”

财会说,“够呛啦,铁西那边下岗的老鼻子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三姥爷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他熟悉的厂办,本来那间屋子是属于他的,现在一看早已狼藉不堪,尤其是旁边的厂长办公室,更是惨不忍睹。张老七给整的靠山石被摔得稀巴烂,愤怒的工人恨不得将厂长也撕成稀巴烂,连同那块靠山石。三姥爷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挂在那里,张老七的“文化”魅力又一次点亮了三姥爷那颗激动颤抖的心。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法裁了下来,连同废报纸包了起来,到财会室问,“这个能拿走不?”

财会大姐看都没看,“三哥啊,那是什么破玩意,别人都整个值钱的东西。你整的这个玩意有个鸟用,拿走省得我收拾。”

“滚滚长江东逝水”似乎成了三姥爷年轻时候的图腾,他激动地收了起来,像个开心的孩子。财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顶吃顶穿,还是想想咋活吧,张老七这个马屁精可害惨我们啦。”

三姥爷小心翼翼的珍藏起这份“文化”的记忆,也许他也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张老七红了,他的作品竟然在某个大拍卖行佳士得拍卖,估计财会大姐肯定后悔不已。原来送人都没人要的字,现在竟然按几尺来收钱,三姥爷说,“给多少钱,我都不卖,我还真不差那几个钱。”

我说,“三姥爷啊,我差钱啊,不行你给我剪下来几个字,我去比划一下。”

最终,我还是没有得到让我朝思暮想的那几个字,却意外地得到了胖厂长的消息。他却青山依旧啦,不叫厂长,叫什么总啦。张老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话再一次被应验,胖厂长就像永远都打不死的小强,完成了他的蜕变,只不过打着标语的那些工人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曾经是他们噩梦的胖厂长,不知道又要祸害哪个窝儿。

也许张老七知道,不过我没有告诉三姥爷。不过胖厂长就是命硬,他把他的最亲信给告了,理由是那个家伙吃里扒外。究竟那个亲信是否吃里扒外,我不知道,反正那个亲信算是彻底将胖厂长得罪了。那个他认为最亲的人,知道了他的所有底细,非要硬干到底。胖厂长将这个最亲的人告上了法庭,当然他找了不少的人。正当这个亲信被逮到里面,成天照着大灯泡子的时候,胖厂长正在关押他亲信的那栋楼里,请客庆贺胜利。这边在举杯狂欢,那边正在被照大灯泡子。估计那个亲信在里面算是后悔死了,后来那个人被判了几年,当然他也找人法外就医给放了出来。

这个胖厂长后来却得了不治之症,谁也想不到没有多久的时间里,真的像那个亲信说的那样呜呼哀哉啦。那个亲信更加喜出望外,逢人就讲,你看看,告我有什么好处,我不是一样出来混生活嘛?至少我现在是想吃就吃,想喝酒就喝酒,那个厂长只能到那边去喝酒了。不是要看谁有多狠,而是看看谁活的有多长。

这句话一直都流传在那个时候,正当那个亲信被保外就医,到处宣传他有多能活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晚上,喝酒喝多了,一场车祸,彻底也让他给这个世界拜白了。大家都说,他自己就是碎嘴子,到处去得瑟,这把可好,正好被胖厂长听到了,直接就把这个刚刚被释放出来的亲信给接走了。当然,也有人说,是这个家伙太过于嚣张。胖厂长还有一批朋友,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制造了一场车祸,让他彻底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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