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些许春风拂过,吹散了那康山腰间的那几缕晨雾。
迎着初日,一位中年妇人行走在蜿蜒于山间,一条约丈许宽的林荫小道上,她略有些佝偻着腰,上身用布条交错缠绕的绑着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娘……娘亲,饿…。”
那孩童微眯着眼,头上扎着个小辫儿,双颊通红,迷糊着呢喃道。
那妇人仿若已经走了极远的路,脸上冒着汗,也是有些气喘吁吁,此刻听到孩子这声呢喃,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心疼。
“孩儿乖,再忍一会儿,等见到了袁仙就有吃的不会饿了……。”
“就一会儿,娘保证……。”
妇人说罢,紧了紧身上的布条,看着隐约遥挂于半山腰的一片黑灰色建筑,眼中好似燃起了希望,转而埋头继续走着。
那片黑灰色的建筑,便是康乐观。
吱呀。
漆黑的木门被两个壮年小厮左右推开,一处秀丽的小院显露出来,这小院不大,整个地面铺满了青石板,四周灰白色的围墙近两丈高。
院中除了几棵青桑树外,中心处还摆着个焚香石鼎,其鼎中铺满了香灰,而院里正对着门的方向,一座朴素的主殿四门大开的坐落着,其外门门梁上还挂着块青铜牌匾,上面刻着康乐观三个显眼大字……。
而那殿内的景象也十分简陋,除了正对着门摆放着的三清泥身像外,就只剩几张木桌长凳和几个蒲团,殿内的墙角处还摆放着数个铜烛台。
大殿门口,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老妇站立着,脸上带着抹无比慈祥的笑,此人正是袁医师。
而若是细看方才推门的那两个青壮小厮,便会发现,他们看似清明的眼中,实则深藏着一抹浊态。
……。
朝日升起,时至辰时。
那一袭布衣的中年妇人,终是带着深深的疲态,踏入了那小院中……。
……。
“无大碍,这是染的风寒较为严重罢了,只是因为孩子太小,他们那些平常医师不敢开药而已。”
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却见袁医师嘴中说着,一边收回搭在孩童腕上的手,随后抬笔,笔尖舞动在草纸上写着,一会儿功夫,便写下了近半页。
“将这方子收好,回去按此抓药即可。”
她看了眼孩子,对着身旁的青壮小厮吩咐道。
“另外……,二魁,去灶房打些粥饭菜食过来,莫要饿坏了孩子。”
一旁的妇人抱着怀中的孩儿,握着药方的手都有些颤抖,哽咽的说道。
“多谢袁仙,多谢袁仙!您真是这世间难寻的大善人啊…。”
……。
日落明月升,转眼间已至黑夜。
康乐观后方的一处瓦房里,杂乱的屋内一个青石缸,被一双纤手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被木板掩盖着的幽深洞口……。
有些沉闷的咕隆声响起。
厚重的青铜门被轻轻推开,一头惹眼的白色长发映入眼中,她穿着青衣,体态纤瘦,手中提着个盖着白布的竹筐,轻快的走到桌边坐下。
也不顾旁人的眼光,从筐中取出几碗粥饭,便自顾自的小口吃着,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安详。
而透过昏暗的烛光可以望见,在离少女不远的一处阴影里,一名披散着长发的少年,正半靠在角落中紧盯着她。
徐念看着面前十七八岁的少女,神色平静,她每日都会来几次。
这应已是第三天了,他心中默默盘算着,这是一处完全封闭着的密室,自从其醒来后便一直被囚困于此。
因不见日月轮转,昼夜难分,他便只能通过外界时不时传来的鸟语声,与夜间的虫鸣声,来估算时日。
不多时,少女似终是吃饱了,她轻轻放下碗筷,转过头来,紧盯着徐念,好似若有所思。
徐念心有所觉,将抬起头来,就迎上了少女紧盯着的目光,两人对视着,徐念却是心中忍不住的又泛起了些许涟漪。
那该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啊,明明是正值锦瑟年华的少女,她清澈的眸中却失了那分灵气,透出的尽是漠然,疏离。
正当徐念心中思绪万千时,那少女却是回身从竹筐中又端出了一碗粥饭,随后起身莲步轻移,将那碗粥饭放至于徐念面前。
徐念回过神来,望着碗中盖着一些不知名的黑膏状物的稀粥,又看了眼一旁注视着自己的少女,低叹一声。
有些费力的抬起双手,身子也向前微倾,在一阵铁链与地面不断摩擦发出的哗啦声中,一张有些污浊的脸庞浮现在了烛光下。
在他正欲伸手端碗时,那虚掩着的青铜门却不合时宜的被推开,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近,徐念目光一冷,收回了伸出的手。
来人正是袁医师,只见她身穿一身略显宽大的灰色道袍,嘴角噙着一抹令人生厌的笑,而那白发少女,仿若是极为怕她一般,低着头拘谨的退至一旁。
“呵呵,小家伙气色不错啊,看来老身熬制的回生膏应是颇有几分成效。”
“也不枉老身等了这么多年,这副躯体,说是世上最为完美的蛊罐,也不为过。”
那袁医师仿佛极为满意般的说道,说着还俯下身来,想要捏住徐念的脸,仔细观赏一番。
徐念脸色愈加冷漠,身子向后一倒,靠回到墙上,避开了那只枯瘦的老手。
他这些天来也看出这老东西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也心知事已至此,如何对其叫骂也是无用,便装作不解的回道。
“老东西,你将我囚困于此便罢了,只是我不过一介废人,这铁链着实勒的我……。”
但还不待他说完,那袁医师便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小家伙,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小心思吧,老身不是三岁小儿,岂会被你三言两语哄骗。”
说罢也不再理睬徐念,扭头对那少女吩咐着。
“妮子,去将我的御魂骨拿来,今日便拿这极品蛊罐,来养养我费心寻来的吞心蛊!”说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兴奋。
那少女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便小跑着出了密室,而徐念听此却是双目微缩,神情逐渐有些骇然。
蛊,他知道,在儿时曾听村中的老人们讲过,传言乃是一种极为阴邪恶毒之物,唯有一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歪道邪士,最是钟爱此物……。
徐念心中正思绪渐起时,却见袁医师从她那宽大的袖袍中,慢悠悠的摸出了一个四方形的红玉盒。
接着,她缓缓将玉盒打开,露出了其中约半寸长,形态酷似甲虫却更为细长,头部像是长了双角的蜘蛛头般,颜色红灰相间的六足怪虫。
看着这长相怪异丑恶的虫子,徐念猜想这便是老毒妇所说的吞心蛊的蛊虫,同时他心中也忽地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但反观那拿着蛊虫的袁医师,却是浑不在意蛊虫那丑陋的外貌,甚至徐念能清晰的从她眼中看出那种毫不掩饰的喜爱之情。
她仔细的瞧着那盒中的蛊虫,转而发出一阵狂笑声,如年迈的老鸦嘶鸣般,不堪入耳。
徐念面色冷峻,盯着这愈发癫狂的老毒妇,心中的不安之感更甚。
也恰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着惹眼的白发映入眼中,先前的少女手中捧着那根半尺长的黑符白骨,小跑着赶来。
而后恭恭敬敬的将白骨,递到了袁医师手中。
徐念在看到那根白骨时,即便再如何也能看出这老家伙是按耐不住,准备向自己下手了,也终是想明白了,先前这老毒妇口中所说的蛊罐,恐怕便是自己。
但他却未曾注意到,那立于一旁的少女面色亦是同样极为惨白,好似也在害怕着些什么。
可袁医师却是不管这些,在笑盈盈的看了徐念一眼后,就将手中的白骨扬起,口中低喃着晦涩难懂的言语。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那白骨这次竟溢散出了一缕缕诡异的黑气。
同时,徐念只感到自己胸口处,好似突然刺痛了一刹,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如之前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而是感觉一阵阵酥麻感不断涌至全身,不出十息,他便感到浑身都被包裹在那股酥麻感之中。
但同时,他也骇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难以行动了,分明意识还清醒着,却好似身体已然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此时的徐念饶是心中已然有所准备,却仍是忍不住的有些惊惧。
而那袁医师见状,则是缓缓伸出了自己干瘪的手,将那只丑恶的蛊虫一点点从红玉盒中取出。
随后,在徐念惊恐的目光中,走近到他身前,那老毒妇桀笑着,伸出手将他的嘴给掰开,然后直接将那只蛊虫硬塞到了其口中。
此刻的徐念,即便浑身不能动弹分毫,却也是忍不住的轻颤着,彰显着他此时心中的波动之剧烈。
更难以置信的是,那原本一动不动犹如躺尸般的蛊虫,此刻一进到徐念口中,竟开始一点点的颤动起来。
徐念瞳孔不断的放大,他现在无比的清醒,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虫子正一点点的在自己口中挪动着身子,那种怪异,恶心的感觉,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大脑。
但那蛊虫却并不满足,正一点点的向着他的喉咙深处不断爬去,在这种极其剧烈的不适感的冲击下。
徐念的双眼开始翻白,额头上一滴滴豆大的冷汗不断滑落,如木雕般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抽搐着。
袁医师望着这一幕,那丑陋的面庞如枯萎的老菊花般,笑作一团,口中更是大笑道。
“进去进去,我的好宝儿,快些进去吧!哈哈哈哈!”
……。
混乱的烛光下,一滴滴的泪蜡滴落,倒映出瘫坐在青铜门前,面色惨然,浑身不断抽搐着的少女……。
……。
渐渐的,徐念感觉到那虫子已经彻底钻入了自己体内,正在时不时的颤动着,他浑身缠绕着的白布都被浸湿,此时他面色晦暗,双眼空寂,如同个活死人般。
而那老毒妇,已不知在何时癫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