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仰歌追捕到最后一个灾厄凶兽的地方,并不在远古之海,而是在盘河林——距离远古之海·南海域相当远的地方,那里河流面积占比很大,整个环境也非常宜人。
端坐在河域汇集中央的她的模样甚至要比相柳的本体要美得更惊心动魄,也要比更活泼的相柳恬静安逸。似乎浑身纯白的她不应该被冠以天泱水兽的名字,她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代神兽,却与世无争,安然自得。
“天泱水兽,夫诸。”
“很高兴认识你,白泽。”
对于他的到来,她并不意外。他奉圣麒麟及玄武的命令围捕天泱水兽,除了相柳以外,剩下几个负隅顽抗的天泱水兽都不敌白泽而惨死。她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白泽追捕的,于是便孤身一人来到盘河林,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你很聪明,不像比翼他们那样愚蠢。”
“白泽阁下,我还是清楚反抗会沦落到何种地步的。”她优雅地以手抚裙站起,额上鹿角停留的皦玉色蝴蝶悄然飞起,“但我还是想和白泽阁下说会话。”
“有什么话,现在说恐怕也来不及了,还是留着给玄武说吧。”白仰歌收起万兽谱,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奉玄武之令,前来收服最后一只天泱水兽·夫诸。还请夫诸跟我回去。”
“白泽阁下还真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冷漠无情呢。”
对于白仰歌决绝的态度,夫诸没有感到意外,而是缓步从浅水滩走出,清澈浅云似的涟漪游曳着她的裙摆。她的背后,几头远天蓝色的鹿受了惊般从池中窜出,蹦蹦跶跶地转瞬消失在密林深处。
“记上我的名字吧,白泽阁下,我叫顾琈玉。”
渐翠兰的发尾被池水浸湿,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她温文尔雅,婀娜多姿的体态说不上来的轻盈。与浑身戾气的他相比,她显得是如此一尘不染。
“希望你的行动会顺利……”
骤然,四周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视野远处还林立的树木如堆积的雪峰开始崩塌,云母色的蝴蝶翅膀纷纷扬扬地从雪堆中飞出,蝶尾拖曳出碧青绸带,朝着他的四面八方扑扇翅翼周旋萦回。
“想来白泽也会破解这幻境吧?不要让我失望呢……”
夫诸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不知何时构筑而成的幻境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封闭体,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存在。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夫诸是如何布下这天罗地网,只为引君入瓮——白泽就这么轻易地被她的话语所欺瞒,这令她有些惊讶。
毕竟她对白泽的了解不算浅显,她了然白泽的警惕性有多么强……看样子他的实力只不过如此嘛。
她在幻境边缘端坐好,手里抚摸构成幻境的武器和法宝——白濯符图,以及那些本来是停留在她鹿角上的蝴蝶。
“让我想想,身为初代神兽,你会在幻境里看到什么呢?”
……是你的所作所为,是你对我们天泱水兽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戮时那压抑不住的戾气,还是说——
他猛地睁开眼。
视角从品月色的环境,一瞬间坠落成夕阳特有的赩炽,沦入他已然有些熟悉和适应的褐色皲裂的大地。橘黄的火光在岩浆的涌流中喷吐出云雾般的火迹,窜入罅隙中漫溯向更远方。
凶兽之地。
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在想些什么?甚至一时他也有些不清楚。
审视的目光如被毒药和鲜血淬炼出来的匕首,倾注在锋刃上的是致命的杀意和残暴。那是属于灾厄凶兽的骄傲,是灾厄凶兽意图统治凶兽之地,欲叱咤风云,为一代枭雄的勃勃野心。即使肉身被桎梏于这一隅之角,但他们的脚步从未为此停滞不前——
穷奇,被憎恶燃得猩红色的眸,从山崖上方投下残忍贪婪的视线,说不上来的令人惊寒。
那是说不上来的膨胀的野心,这也是他头次在灾厄凶兽身上捕捉到这致命的一点——不同于其他昏沉、苟且偷生的灾厄凶兽,他有着远超出凶兽之地霸主饕餮的贪婪,甚至他更应该被称作是“贪婪之源”。
待到他以自己一以贯之的气定神闲的目光去追寻穷奇的踪迹时,他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稀碎的尘埃从崖上飞泄而下,徒留气浪卷起沙土的余韵。
“不是什么好事。”
勉勉强强才把他力量压制下来的钟辰也察觉到了穷奇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他拍了拍白仰歌的肩膀。
“正常,对我的力量觊觎已久的不止他一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别掉以轻心,白泽。”真龙的语气有些凝重,“我又不可能经常来凶兽之地,我要照顾我的儿子。这次是你提前有预感找到了我,下次又会有谁能帮助你呢?”
回答钟辰的是他的沉默。是啊,他身为祥瑞神兽,却连自己的祈愿都无法去实现,听起来多么荒诞可笑?可他又能怎么办,是要重蹈覆辙,像毕方那样沦为穷奇的棋子,死无全尸;还是另寻出路,在苟且偷生中寻得解救之法?
他不清楚。
“沉睡吧、覆灭吧……你们的荣耀,不过是你们自私自利,给自己加冕的不可存之物——”
夫诸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动听得宛若琴音婉转迂回,悠扬绵长。
“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沉睡……摒弃世间纷扰,难道不正是遂了你的愿吗,白泽?”
蝴蝶的翅膀说不上来的如梦如幻,缤纷的色彩仿佛置身于花丛,葳蕤的环境一时让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祥瑞神兽。”
有什么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眼睛被莫名的光束晃得睁不开眼。他抬起手臂试图挡住那刺眼的光,但很快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那光的面前,为他投下一片阴影。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四周开满了青黛色的风信子。那小小的身影后站着的是钟辰,金属质地的鸟羽耳坠在风中叮当作响,汉白玉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比玉石还要澄澈纯净。
“我找到破局之法了。”
小小的人影目测也就像个七八岁的孩童,槿紫色的长发在她掀开兜帽的时候垂落至肩头。她的打扮是如此的朴素单调,轮廓只能用大略的灰黑色描述。
唯一的亮色,是她的那双朱红色的眼眸,比他见过的所有红玛瑙色调更深,更凌厉,有着独一无二的戾气。
“老家伙?”
钟辰没有回答他的话,微微闭上眼,放任身体随碎片逐渐消散。
“她会是你唯一的归宿。”
……
“白泽,你清醒一点!”
耳畔焦急的呼唤把他拉回思绪。
“你快要把她弄死了,快松手!”
真龙掐得他手腕隐隐作痛。在他把失真的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眼前的幻境不知何时破碎,只剩下两个人在他面前晃着——
顾琈玉徒劳地抓住他的手,试图挣脱开他的钳制。但是他的手劲是如此之大,她挣扎的力度也愈发减小。
若不是钟辰及时喊着把他的意识捞回来,夫诸恐怕会当场毙命。
“白泽,玄武要的是活口!”
他意识稍稍清醒了些,钟辰的话惊得他连忙松开手,后退几步。自己做这些的时候分明没有任何意识,分明还沦陷在刚刚幻境中一切并不真实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水晶般本应该冰冷的质体如今却滚烫的异常。
预言?刚刚的一切是预言的场景?
钟辰忙活着去扶顾琈玉,好在白仰歌没有意识的时候并没有完全爆发自己的力量,否则她真的会被他活活掐死;也算钟辰赶到的及时,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我很抱歉。”
他无意杀死夫诸,但此举并非他所愿,自己竟然在幻境的攻势下丢了意识。他只能草草地促动本源力量为夫诸简单疗了下伤,吩咐钟辰把夫诸交给玄武,随后便化作本体形态朝着凶兽之地的方向飞去。
本不应该如此的,我怎么会变得如此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