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时代300年左右。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凶兽之地此起彼伏的啸叫声,这和他在往日中听到的不一样。充满愤怒、暴戾、憎恨、惨痛的嘶鸣响彻云霄,夹杂在其中清晰可辨的爆鸣以及钢铁碰撞的锐响,让原本喜好清净的他敏感地察觉大地在剧烈的摇晃,以至于他摆在桌子上的茶盏中,轻飘飘的芽叶也开始剧烈地随着水波动激荡起的涟漪上下摆动。
“……”白仰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了吹萦绕在水面上的热气。同时他的目光扫向窗外,淡定地观察着远方的情况。
天边闪现出像长龙似亮晶晶的雷。不一会儿,浓重的黑云滚滚,遮住了半边天。只是那一瞬,耀眼惨白的雷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刺目的艳红色如烟花爆炸,把天空晕染的猩红。原本恢复平静的大地又爆发出不堪承受的轰鸣,掩埋在地表下的滚烫岩浆如火龙拔地而起,滚滚热浪直冲云巅,空中盘旋着的黑漆漆的飞兽的影子霎时被吞噬。掀飞而起的巨石被冲击得化为齑粉,在冲击波的催动下四散飞溅,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只有两米左右高的蓝黑色的身影窜出岩浆中,昂首发出撕心裂肺的啸叫。她的身上缠绕着粗壮的紫红色修蛇,正吐着猩红的信子,喷溅出乌黑的毒液,飞溅到饕餮的右眼上的瞬间,滋滋作响的灼烧声被怒啸掩盖,同时他尖利的獠牙朝着饕餮头上的那对春笋样尚未成熟的双角咬去;狏即的熊熊烈火烫得原本就黑红的地面更是生的几分耀眼,触目惊心的火蛇舔舐饕餮的皮毛;朱厌致命的拳头锤击在饕餮突出的脊梁骨上,闷响如同钟鸣;狙如啃噬着她弯起的尾巴上的水晶,每一阵饕餮的呜咽都在狙如贪婪地吞咽下一块水晶后回荡。
饕餮的四周盘旋着浓重的雾气,那仅剩下的完好无损的即将被层叠起伏的鳞片封住的阴鸷的猩红色竖瞳陡然放大,竟在刹那间黑雾崩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深邃的漩涡射出数以百计条粗壮的锁链,纵横交错地贯穿四面八方。
水晶样深蓝色的爪牙不顾指骨被磨砺的划痛,嵌入斑驳的鳞片,扣出黏连的血肉细丝。咬嵌在晶莹剔透角上的獠牙突然松开,伴随着修蛇的哀鸣,妄图挣脱开雷电耀目的束缚——他的身躯中央发出裂痕状投射出的余晖,掩映在缝隙中的是五脏六腑,以及饕餮透蓝的血盆大口。裂痕扩散,修蛇凄惨的鸣声不可避免地在朱厌、狙如、狏即心头满上一层阴霾。
“咔!咔咔!”
清脆的,骨裂的声音彻底粉碎其余三者最后的堤防。饕餮的爪子扒开修蛇藕断丝连的身躯,像拨弄两坨烂泥一样抽出花白的梁骨,轻而易举地把残躯踹到一旁。她阴森的眸而后盯住了正在啃她天蓝色尾巴的狙如——
遍布倒刺的锁链猛地贯穿狙如肥硕的躯体,刺入仍在跳动的心脏,斩钉截铁地拖出胸腔,飞溅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饕餮的视野。她一甩粗壮的尾巴,狙如的身躯像石头一样砸在了碗口粗的树上,树拦腰断成两节,树冠的枝杈插入地中,而他尚未冷却掉的尸体,旋即半个没入黑洞之中,猩红的截面争先恐后地涌出被水晶搅得糜烂的内脏。
“呜呜——”狏即被唬得倒退两步,随即喷吐出更为凶猛的火龙,气势汹汹地袭向饕餮高举起即将拍下的蓝色指爪——上面布满了裂纹,火苗趁势而入,试图掰开矫劲的骨头。
“你们真是反了天了……给我去死!”
饕餮的爪子刺入狏即的眼眶,扣出赤红色的珠子,钳住他圆滚滚的脑壳,健壮的前臂抡出半圆的弧度,他的视野闯入不速之客——尖锐的石锥粉碎他的脊梁骨,不期而至的是饕餮的拳头。
朱厌重重摔在地上,那身白玉色的皮毛狼狈地沾满了鲜血,已经分不清是他的,亦或是其他尸体的。
迎接他的是沉默的黑洞。在他的视野被眩晕的黑色取代之前,耀眼的雷光嗡鸣着劈落在这流满了沸腾的热血的土地上。饕餮的獠牙,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饮咽的啸叫像脱缰的野马疾驰向四面八方,眨眼间朱厌的躯体被分割为交错的血块,闪光撕裂了醇厚的血浆,吃力地斩断连绵的蛛丝,抖动了几下后又突然恼怒地咆哮起来。
凶兽之地纵横的深邃裂纹中推涌过来的雷鸣,迸炸一片耀眼的、苍白的雷火,将整个血蒙蒙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似剑刀创击,似山崩地裂。偃旗息鼓的岩浆随落雷劈向裂缝的瞬间再次席卷而起,眼瞅着岩浆势不可挡地朝着水域袭来,他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滚热的茶水浸透他的袖口,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扑面而来的岩浆。浓烈的杀气和冷意在心头升腾而起,他深蓝色的瞳孔开始剧烈收缩,表面泛起一层冰色。
“不是都结下缔约,说了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么。”
他抬起手,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在这一瞬。白色的巨兽凭空出现,莹蓝色的双角喷薄出磅礴的力量,同它铺天盖地的洁白的羽翼扬起暴风,冷冽的寒气如锥子刺入热浪中,骤降的温度让沸腾的岩浆开始畏惧不前。又是冰光色的水柱从巨兽口中吐出,炙热的高温与其碰撞的刹那凝固,冰色开始疯狂地蔓延。
“戴帘夭,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望向逐渐平静下来的岩浆中,屹立于中央的戴帘夭。听到他的声音时,她缓缓地把手放下,眼眶处的鲜血早已涂满了她苍白的手掌。她的右眼已经被血液蒙蔽的模糊不清。她身后的尚且年幼的本体,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恣张起鬃毛,凶神恶煞地冲着他发出低低的吼声。
“解释?”戴帘夭侧目瞥向他,“我现在也理不清楚。”
“我说过,你们和我最好互不干扰。”
“哈。”戴帘夭自嘲地笑笑,拍了拍本体毛茸茸的脑袋,“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打扰到阁下您的休憩,那我非常抱歉;不过我也身不由己,只不过被卷入这场纷争中罢了。”
“纷争?没想到身为幕后军师的你会亲自参与一些大型战斗。”他加重语气,“别用这种理由蒙混过关。”
“他们在挑战我的领主权威。”戴帘夭的声音嘶哑得很,几声剧烈的咳嗽后,她冷冷地擦去眼角的血迹。“趁穷奇他们在闭关凝练第一本体时,他们想要掀翻我的领主地位,我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权益。”
四周的环境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戴帘夭默默地踢了踢脚边被烫得熟透了的尸体,脸上露出阴森森的冷笑,视线如同锋利的刀子在尸体上扫来扫去。
“很不幸,他们没能成功,最后的赢家还是我;不过对于打扰到白泽阁下您这件事,我深感抱歉。”她抬起头,原本像琥珀一样澄澈的双眸此时此刻却漫上一层阴郁,浑浊的右眼更是死气沉沉地镶嵌在她乌青的眼眶中。惊心动魄的红宝石失去了她的光泽和灵巧,但这丝毫没有掩盖她浓重的戾气。
“想必您宽容大量,定不会拘泥于如此小事吧。”
“你受伤了。”
白仰歌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他正盯着她的右眼看。
“在凶兽之地,身上不点挂彩,又怎能被称为凶兽呢?”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苍白没有血色的左臂像一条死蛇一样软绵绵地垂耷在身侧,淅淅沥沥的血痕与火焰灼烧得触目惊心纹路纵横交错。“只不过为了送他们去死,我付出了一些比较惨痛的代价而已;但是这不值一提,这种伤至多会延长我凝结第一本体的时间罢了。”
“有趣。”白仰歌阴恻恻地笑起来,“颇有意思,饕餮。我虽然喜欢与世无争,但是你们的战斗理念确实很有意思。”
“托您的福,”戴帘夭对白仰歌看似怜悯的态度不屑一顾,“现在凶兽之地可比以前混乱了不少,我处理这些事情浪费了不少精力,耽误了不少时间。”
“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他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过为了我未来的清净,我很愿意施舍一些怜悯给你。”
“我不需要。”戴帘夭扭过头去,“如果是出于怜悯的话,你最好立刻收拾铺盖滚出凶兽之地,把这一方天地还给我们。”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在我的事情有方法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白仰歌若无其事地摊开手,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怜悯你,只是碍于你是凶兽之地领主,帮助你会让我清净一些。”
“毕竟,你的那几位兄弟都在闭关。你的伤,也只有我能救;你要是死了,我可享不得安逸日子了。”
话音未落,盈盈蓝色雾气从他的掌心升腾而起。不再是令她胆寒的威吓,而是如同沐浴在晨曦中温暖。她不由得在心底惊叹一声,赞叹那足以涤荡她心中躁动的戾气的澄澈水浪。
“这场战斗也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戴帘夭。期待你日后的表现,凶兽之地有你这样的首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哈,希望不会让你再看见我的笑话。”戴帘夭对他的施舍毫不领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去。
“等等,戴帘夭。”
白仰歌突然喊住她。她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警惕点你的身边人。你的善良,迟早会害死你。”
她有些不解,但是没有说什么。而跟随在她背后缄默的巨兽也只是愤懑地打了个响鼻,张开血盆大口衔住地上还尚且完整的尸体,跳入凭空出现的黑洞中隐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