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冕下,您太多疑了。”
听闻戴帘夭的话,石烛阴不由得无奈扶额。
“白泽阁下对您的情意昭然若揭,又何必去心生猜忌、逃避事实呢?”
“哼!”
刺鼻饿烟味呛得她和宋逐朔都有些难以接受,止不住地在烟雾缭绕的屋内扇着手。宋逐朔干脆不想再听石烛阴说那些晦涩的大道理,也不想在这烟雾缭绕的环境里久待——他莫名其妙地讨厌旱烟的味道,便直接起身摔门离去。
“多疑?石烛阴,你知道灾厄凶兽的脾气,更不必说是我,四大灾厄凶兽之首。”
戴帘夭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拖在腰下尾巴重重地鞭笞着石砖地面,尾尖漫不经心地扫来扫去。她不想在因为此事心烦意乱下去,干脆抢过石烛阴摆在桌子上的烟卷,打了个响指用雷光引燃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狼狈地剧烈咳嗽起来。
旱烟辛辣的味道说不上的让她觉得难受,这也是她第一抽烟。她的麾下石烛阴有很严重的烟瘾,他经常对她,顾危雁和宋逐朔说,烟最适合灾厄凶兽了,吸上一口,虽然辛辣,但萦回在喉咙深处的浓烈的灼烧感仿佛焚毁了积攒的种种压力和忧伤,心事都会在一霎时得以释怀。
有时候见她会因为凶兽之地的事情苦恼,石烛阴经常叫她来试一试,她也只是次次婉拒石烛阴的好意。
石烛阴不自然地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框,暗淡的金褐色瞳孔中倒映出那一小簇火苗;虽然无法把昏暗的室内映亮,但也足以让他和顾危雁观察到戴帘夭脸上微弱的神情变化。她的眉稍稍蹙起,不知道是被烟味刺激到了还是别的缘故。
“嗯嗯,我很赞同冕下说的话。可是情况就摆在这里……他的态度很诚恳,不是吗?这是我们亲眼见证的。”
听闻此言她轻蔑地笑起来,翘起二郎腿,怀抱着双手,尾尖微微勾起自然地搭在脚背上。同时她还不忘咬了一下烟蒂,火光也因而上窜,照亮她阴鸷的猩红色眼瞳。
“诚恳?好吧,我承认。”
坐在一侧的顾危雁正盯着她冷漠的脸庞,以及那双平静如水的赤红色眼眸。他仿佛要刨根问底般死死摄住她瞳孔深处激起的浅浅涟漪,试图要捕捉到她微弱的情绪波动。然而戴帘夭却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灰紫色的发丝微微打着卷蜷缩在她的锁骨处。
“我和他只是盟友,何来多余的情感。更何况我也不需要……哈,爱情什么的对于我们来说也太荒谬了。”
她敲烟灰的动作再生疏,也开始模仿起石烛阴的动作,逐渐熟练了。只消食指轻轻一弹,烟灰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地,一闪而过的火光很快便被冷气吞噬,归于黑暗的静谧;但猛地一吸,她又呛得难受起来,几滴眼泪溢出她微微眯起的眼眸。
烟丝残留在她的舌尖上,她突然有些喜欢这种味道了。
“算了。”她撑着桌沿站起身,捋了捋因为脑袋低垂,被泪液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我会和他说清楚这一切的。他对我的身份,应该最清楚不过。”
“不过你们两个混账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抽烟,我就立刻拧掉你们的脑袋。”
——
“玉石?还好我没有给你用掉。淮浮烟嫌弃它上面的灾厄力量太浓重,不愿意要,便把东西免费给我了;我一猜就猜到了这是她给你的,这种色泽……她颇有见解。她格外偏好于这种魇红色的宝石,而且里面的杂质也是她最喜欢的雪青紫。”
“当你把它给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到这种玉石的意义绝非是戴帘夭明面上说的简单的赠品。”
“所以你怎么跟她说的。”
“直说了。”
“哈?木头脑袋,臭小子!”
钟辰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翻看摆在桌子上的万兽谱。然而就在他刚想翻到有关灾厄凶兽的那几页,万兽谱却化作一缕蓝色的水雾,寻着光线投射的行径游向站在窗口的白仰歌。随着白仰歌缓缓地抬起手,水雾愉悦地绕着他的手臂盘旋,沉降至他的掌心时又显出它本来的一本书的形状。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我才来问你。”
“堂堂知晓天地万物的祥瑞神兽白泽竟然不知道?”钟辰哈哈大笑,“这是你跟我说,要是说出去了,换谁谁都不会信。”
“随你怎么想。”
“哎呀,你个臭小子跟我置气了?”钟辰笑眯眯地凑上来,“你的预言能力呢?这时候不预知一下,你怎么知道后续发展如何?”
“预知能力没有你说的那么轻松。”他把书贴近自己的胸口,它便又化作水雾融入他的衣服消失不见。“我虽有预知能力,但不代表它是绝对正确的,它也不一定会随时回应我的请求。就算我预知了未来又如何,如果我们改变当下的现状,就定会影响未来的发展,恐怕届时得不偿失。”
“而且我也不想强求什么,权当是我……”
“嚯,你打算一厢情愿?”钟辰装出一副大为震撼的样子,然后一转刚刚玩世不恭的态度,怀抱双手倚靠在窗台上,脸色也变得严肃不苟言笑起来。
“白泽,这对你和她都不是什么好事。和她交涉这么多年了,你和我都应该能摸清楚她的脾气。她本就心思重,敏感多疑,不愿意背负来自外人施加在她身上的多余的情感。若是你一厢情愿,她是肯定能看出来的。就算她拒绝,好吧,她将会因为你的情感而心理压力过大,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这就是我要问你的原因。”
“你突然这么一本正经起来,实话实说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钟辰挠了挠后脑勺,白色鸟羽耳坠被碰撞的发出刷刷的声响。
“你干脆霸王硬上……”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现在就锯断你的另一根龙角。”他低声威胁道。
“你让我再想想!”钟辰扭过头去,“饕餮对你有戒备心不无道理,所以最好就是消除她对你的戒备……喂,臭小子,不要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这个可行度不高,但是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白仰歌转过身,看向窗外一望无尽的暗红色的土地,翻涌的岩浆,灼灼燃烧在废墟上的火焰,将原本就阴暗的天空染上更为血腥的色泽。“我甚至都有些恍惚……当时我是怎么和她结盟的?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天方夜谭。”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思考片刻后,他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晃了几下,强迫白仰歌正视他的眼睛。“就是因为你对她的威胁太大——你记不记得猼訑,你跟我说过那个女孩。当时饕餮就是在和她战斗后才会突然对你大打出手,定是那次让她对你无时不刻提心吊胆高度戒备。她怕你背叛她,更何况她还不能与你抗衡;即使当时你和她已经说清楚了,她依旧耿耿于怀,而且还心存愧疚!”
“不无道理,但是我不认为这是理由。”白仰歌摩挲着指节,“虽然从那时起,她很多事情都选择了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不过她很聪明机敏,她处理的干净利落,不需要我掺手;更何况碍于我和她结盟时立下的规矩,我不能干涉她过多的私事,所以我自然也没把诸如此类的事情放在心上。”
“嚯,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愚蠢的臭小子,不知变通还不通情达理。”钟辰听闻至此,一转刚刚急迫的态度,轻蔑地冷哼一声,自顾自地拉过椅子坐下,微微挑起的剑眉轻佻又不屑,“那些初代神兽都说你知晓苍生万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怎么结合到你自身,不谈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就变得这么无知?”
“真龙,我够给你面子了,我不是找你来嘲讽我的。”
“嗯?我说的可是事实,你小子不服气也得给我憋着。”
真龙的语气轻浮又充满讽刺,手熟练地勾起系在腰部的双鱼玉佩,指腹轻抚柔顺的流苏。
“摆明了来讲,一方面是她不想让你干涉她,一方面是她在试探你的想法。我怎么记得很久以前你就跟我说过,她向来不愿意按规矩行动,所以你立下的那些条例恐怕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举起玉佩,透过光线,玉佩内部清晰可见的力量在缄默地涌动。他金色的瞳孔也映转出双鱼旋涡一样的能量,流转,而后沉入涟漪。
“当然,因为你和她结盟长达千年之久,她不可能对你保持长期戒备,提心吊胆的生活谁都不愿意过,所以她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对你有着最基础的信任。毕竟多余的戒备心对于她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深知如果你对她的地位有所觊觎,你早就把她斩草除根,而不是留到此时。”
“更何况凶兽之地如今只待解放,若在此时换了天,圣麒麟也决不允许。圣麒麟向她传达的旨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所以她大可以对你放下心来——简而言之,她对你没有戒备了。你在此之前的所有揣测和结论,都是错误的。”
说到这里,钟辰的目光凝滞在沉默的白仰歌身上,然后从嗓子眼中挤出玩味的笑声。
“不过私心说,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合理的答案,我是什么秉性的人你十分清楚。女人嘛,我的想法就是——她们都是感性的,爱耍些小脾气,闹小性子。无非就费劲在需要多诱哄几下,反正也不浪费你多少精力。”
“用不用我给你支点别的招啊?同等的招数,百试不厌,屡试不爽。比如在此之前我给你说的那些……”
“在你给我提这些馊主意前,我就应该把你撵出去!”
白仰歌怒气冲冲地朝着他的胸口砸了一拳,而钟辰却依旧嬉皮笑脸地举起手摆出一副示弱的姿态。
“我警告你,老家伙,你要是敢诱拐她,我定然扒了你的龙皮,抽了你的龙筋!”
“诶?我可没有那个本事!”钟辰乐呵呵地摊开手,“刚才的那些你权当我在开玩笑,我想她也不是那种女子那么娇气。”
“好了,我不跟你说些索然无味的话了。”钟辰轻咳了两声,“与其问我,你还不如好好回想一下你和她结盟的这千年。她的秉性、脾气,你比我了解的多。我没有办法给你提供最好的办法,谈情说爱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没有资格掺手。”
“我只是出于一个外人的角度,给你提一些听起来比较合理的建议。我的方式与你大相径庭,你没必要以我为参考。”
“到底来讲她还是太敏感了。”白仰歌深呼吸,良久后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些。而后他自然地坐在钟辰对面,十指交叉搭在桌子上,“你这些话,让我想到了那时的她向我求救——是她与我结盟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对她来说,那一次应该是她最痛苦的回忆。”他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沿,“为什么至今我都只是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就是生怕她回想起那些令她痛苦的过往,反而对她不好。”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钟辰突然脸色大变,连忙收敛一身轻浮的态度,金色的瞳孔蜕变为金红色,头上的白玉色龙角也消失不见。白仰歌却依旧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两个的谈话。”
戴帘夭还是喜欢隐蔽做事,于是换了一身行头,怀抱双手,冷森森的猩红色眼瞳在阴暗处更是显得残忍和暴戾。掩盖在黑色披风下的尾巴不安地左右甩来甩去,鳞片反射出粼粼的水晶蓝光泽。
“我知道你早就来了,至于我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也有些问题要问你。”戴帘夭掀开黑色兜帽,头上的那对水晶蓝色的弓角有节奏地喷吐出蓝色的光晕。然后她缓缓侧过身,瞥了一眼钟辰,杀意陡然在她的眸中绽放,幽紫色泽瞬间席卷她的眼瞳,沉重的尾巴鞭笞在地面的一刹,耀眼的雷光在她的掌心绽放。
“在此之前,我是应该把你的那根龙角锯断,好给你一点教训,钟辰!”
“诶诶诶丫头,有话好好说!”
戴帘夭根本不打算给钟辰狡辩的机会。愤怒的嘶吼声在他的耳畔炸开,蓝色的利爪裹着势不可挡的雷电,迎面劈向他骤缩的瞳孔。
紧迫的闪耀,与此同时悄然绽放在钟辰微微曲起的十指上。耀眼夺目的绚烂,如焰火在没有星辰的黑夜绽放,贪婪地攫取偃旗息鼓隐匿于寂静中的气息,溢出磅礴的色彩。
“只可惜,小丫头,要是想再取我的龙角,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呀。”
锋芒顶在了钟辰的手臂上,却无法再刺入他的肌肤。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金红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却酝着属于长辈对小辈的无奈态度。金色的鳞片流转漾开浅紫色的光晕,清澈的水雾自鳞片缝隙中渗出,与幽紫色的雷蛇交织,融入长久的缄默。
戴帘夭自知在钟辰那里无法捡到任何便宜,便抖了抖身子。在她呼气的片刻,耳鬓两侧原本迸射着耀眼光辉的双角逐渐隐入暗淡的蓝紫色,施加在钟辰身上的攻击也化成碎片消逝。
“看样子丫头你可不怎么欢迎我的存在啊,”钟辰神色自若地解除了防御,耸耸肩自嘲地笑了几声,“那我就告辞了——给你们两人一些私人空间,有什么话的话就直说吧,这种时候再遮遮掩掩的就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