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帘夭摇摇晃晃地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禁忌之地时,宋逐朔最先察觉到她的异样,便连忙冲戴帘夭打招呼;但戴帘夭却无视了他,平常日凶兽化状态下明亮冷厉的紫色眼眸如今也显得异常空洞麻木,阴沉取代了紫水晶应有的色泽。
宋逐朔还想要开口询问戴帘夭的情况,对方却转过身来,死气沉沉的眼眸凝视着他幽绿色的瞳。停滞良久后,戴帘夭缓缓以嘶哑的声调开口道:
“白泽在哪?”
“……呃,白泽阁下在屋里面喝茶呢,怎么了,饕餮冕下?”
戴帘夭没有回答宋逐朔的问题,而是迈着沉重的脚步晃晃悠悠地推门进了房屋。宋逐朔一时也反应不上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戴帘夭的状态不太对劲,似乎也没有因为征战的输赢而流露出任何悲伤或者喜悦的情绪——
怎么回事?
宋逐朔不知所谓地挠了挠头,只当是戴帘夭累了,于是又自顾自地闭关去了。
——
见她回来,白仰歌一边翻看万兽谱,一边象征性地把斟着还有些烫意的茶往她面前推了推;但是戴帘夭却无视了他的好意,而是站到了他的面前,低下脑袋发问:
“白泽……我问你,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和我结盟的?”
“嗯?”白仰歌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疑惑,也惊讶于她为什么会以本体的名字来称呼自己,却也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什么目的?我不早就向你坦白了吗?”
“你放屁!”
戴帘夭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高抬腿踢向他的脑袋,惊得白仰歌连忙抬起左臂挡在头侧,右手轻轻一招便把万兽谱化作蓝色的雾气涌入自己的胸口。她突然爆发的力气大的很,撞在他手腕处的瞬间震得他的手臂发麻作痛。更何况她的靴子上还绑着沉重结实的银色链条,硌得他的骨头也有些吃痛。
“戴帘夭,对我如此大打出手是何意,你是想打破你和我的结盟条约吗?”
“哈,条约?什么狗屁条约,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会按条约履行我的职责!”
戴帘夭趁白仰歌还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脚腕,抽回腿的刹那踩住他的肩膀,碾住后再度高抬腿砸向他的肩膀。一时白仰歌坐着的椅子发出痛苦的惨叫,地板在这等暴戾的力道下四分五裂,椅子也不堪重负的应声而碎。
“戴帘夭,你是不是中毒了?你怎么突然开始攻击我了?!好好看着我的脸,看看我是谁!”
听到他的呵斥,戴帘夭的动作明显一滞,并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但似乎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呼唤着她——
白泽,祥瑞神兽,是你,是所有灾厄凶兽最大的威胁!
瞬间,无端的怒火与冲动再次席卷了她浑浑噩噩的大脑。本能的攻击意识,让她后撤一步后变出扇子,脚下发力,再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白仰歌。
“看样子我不奉陪到底,你是不肯放过我了。”
白仰歌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盲目冲撞。他掌心附近的空气开始骤冷,冻结的冰雾龙卷风般疯狂的扩散,银色的碎片在他的手中飞速凝聚。就在扇子朝着他迎面劈落的霎时,他后倾身体,坚不可摧的杠杆横在他的身前,与扇子碰撞的瞬息爆发出耀眼的雷光,与冰棱交织,溅射开细碎的锋芒。
“多说无益,祥瑞神兽!今天你我必有一死!”
“啧,油盐不进。”
白仰歌一挑法杖,金色的圆轮开始高速旋转,中间悬浮着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嗡鸣。扇子也随着法杖倾斜的弧度擦出炙热的火花,在须臾间又被席卷而起的水浪扑灭。白仰歌的脚下开始汇涌起清澈的浪涛,随着他招手而起,旋即冻成刺骨的冰锥,朝着戴帘夭铺天盖地地刺去。
“祥瑞神兽,少摆出你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了!我不需要你虚伪的怜悯和同情!”
戴帘夭怒喝一声,纵身一跃挥起扇子,数百把闪着寒芒的小刀从羽扇中迸射而出,与冰锥碰撞的瞬间激荡出滚滚雾尘。而她的身影宛若矫劲的黑豹,转瞬间便从冰锥雨中窜出,右手攥拳恶狠狠地砸向白仰歌的门面。
震耳欲聋的爆炸自白仰歌所伫立的地方骤起,金属与肉体的撞击让戴帘夭觉得拳头一阵发麻,强悍的震力让她被迫顶力后空翻来逃避爆炸的余波对她身体的冲击。可就算她再怎么敏捷,微小的冰刃依旧擦出破空的尖锐声掠过她的肌肤,裸露的皮肤上登时绽放开殷红的血花。
熟悉的铃声在她的背后响起,致命的轮刃就在她回头的一瞬定格在她的面前,足以让她皮开肉绽的虚影停滞在距离她骤缩的瞳孔仅有一指之隔的地方。
白仰歌居高临下地举着法杖。随着冰雾从他阴沉的瞳孔表面缓缓淡去,他握着法杖的手也缓缓放下。
“现在,冷静点了么?”
“……哈。”
戴帘夭喘着粗气,似乎是陷入了思考般一动不动。白仰歌观察着她的眸光变化,混乱和冷静强势地碰撞,随后——
阴鸷的色泽再度将光点取代!
就在白仰歌犹豫不决着将轮刃偏离她的瞳孔的间隙,她的手指以诡异的弧度屈起。蓝紫色的雷光眨眼间便鞭笞向白仰歌,趁他向后躲闪,又瞬间勒住他的法杖。令人瞬间麻痹的雷光让白仰歌迫不得已松开手,法杖便被戴帘夭轻松地夺下。
“一向依仗法系作战的你……祥瑞神兽,没有了武器我看你怎么和我打!”
“啧。”
论近战,他现在定然也不是陷入混乱状态下戴帘夭的对手,更不必说自己不想去伤害她。于是他选择一味地去躲避;但戴帘夭的每一拳都是致命的,无不朝着他的弱点袭来。
“只会逃避,是吗,祥瑞神兽!”
白仰歌的身体简直灵活得让戴帘夭无从下手,即使她的速度要更甚的快,攻击频率也是步步紧追。但白仰歌却过分地背着双手,丝毫没有紧迫感似的左右侧倾身体,歪过肩躲过她的劈腿,又只手握住她的脚踝;她顺势以脚腕勾住他的脖颈,一米多长的尾巴蟒蛇般弹射而出,鳞片剐蹭绞住他的大臂。
白仰歌还未来得及抽出手,她的大腿便缠上他的腰,同时抬起幻化为蓝色指爪的手,朝着他的胸膛劈下——
鲜血四溅!
滚热的鲜血带着属于祥瑞神兽至高无上的纯净力量飞溅到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半边视野。劈砍的动作顿时停滞,落下来沾满鲜血的爪也愣愣地停在半空中。
血?
白仰歌趁机抓住她的手,迎着她本能下促动反抗的冲力顺势一拉,反手扣住她脖颈上的项圈,另一只手得以空闲地板住她的尾巴及大腿,朝着桌面上用力一贯,使得她整个人因为惯性重重砸倒在桌面上。
桌面应声坍塌,戴帘夭还来不及惊叫躲避,突出的桌腿断面便朝着她的眼眶刺来——
更温热的血洒在了她的手腕上,粘稠、一点一滴地浸润她躁动的肌肤,安抚她的情绪;又随着她手臂的弧度漫溯,流入夷为废墟的地板上。
白仰歌俯下身,在她摔入废墟的前一刻及时捞住了她的身体。而自己却因为重心不稳,手掌一时找不到着力点,只能放任支撑桌子的桌腿断面贯穿了自己的掌心。突如其来的痛让向来都有些面无表情的他也发狠起来地皱着眉,倒吸了几口凉气。
洒在她脸颊上的血因争斗渗入了她紧闭的唇中,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去舔舐,品尝到了唇齿间弥漫开来的血的腥味,以及那其间蕴含着的祥瑞神兽足以涤荡一切杂念的力量,她茫然涣散的瞳孔逐渐清明了然起来。
“你中毒了。”
白仰歌低声说着。
“白……”
她微微张口呼吸,意识逐渐在他的言语下得以回归,眼前昏昏沉沉的视野也清晰了不少。她瞧见白仰歌的眉眼间凝淀着怒气,但更多的是——
担忧。
“……戴帘夭,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中毒的缘故,还是说她蛊惑了你,使你丧失判断力还对我大打出手,这我毫不在乎;但是我有必要告诉你,如果我想杀了你——”
“你认为……我还会留你到今日?”
戴帘夭张了张嘴。她反应不上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注意到白仰歌正努力地抓着桌腿断面试图站起,而鲜血下掩盖的是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的创面。
“我……我做了……什么?”
“……”
白仰歌瞧见她那副迷茫的模样,也不好再出言责备,只是疲倦地叹了口气,轻声细语道:
“戴帘夭,背叛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也不是为了那种蝇头小利而轻易改变立场的人。”
“所以请相信我。有些话,我早就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只不过都是……”
他最终还是未能开口说出那些话,见她绞尽脑汁试图努力地接受这些信息,脸上却依旧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白仰歌无奈地摇摇头。
他现在只觉得异常的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负伤了,还是应付戴帘夭的攻击让他疲劳——他勉强撑起了身子,待到戴帘夭站稳了后,才松开扶住她的腰的手,解下了胸前的生息石,塞入戴帘夭沾满血迹的掌心。
瞬间,刚刚发生的种种事情悉数汇入她的脑海中。她的面前闪过触目惊心的片段:她朝白仰歌大打出手、白仰歌试图出言阻拦、她企图给予白仰歌致命一击……她的余光注意到白仰歌的手臂,白色风衣同里面的黑色紧身衣袖子已经被她撕烂,暴露的创面上始于贪婪本源的力量正在蚕食模糊的血肉。
白仰歌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凝定心神疗伤。戴帘夭的本源力量——不,应该说她的实力。贪婪本源暴虐恣意的力量已经超出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了,甚至都已经开始学会反制、侵蚀他的祥瑞力量。
就在他淡定自若准备去重新烧壶茶喝口冷静冷静,然后开始疗伤的工作时,戴帘夭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
她小声地抽泣起来,环住他的腰的手臂也在剧烈颤抖着。生怕他会因为她失去理智攻击他一事而生气,她一边抽噎着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止血。
“……戴帘夭。”
白仰歌转过身来,缓缓朝她伸出双臂。刚刚的怒气已经荡然无存,他抿着唇,等待着她的回应。
“过来,抱抱。”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石烛阴发现联系不上戴帘夭,便小心翼翼地敲开坐落于禁忌之地的房屋的门,却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就像是经历过不知名的战斗一样。茶水撒了一地,干涸的水印记上面还能瞧见些许萎掉的芽叶;桌子和椅子也碎得不成样子,地板甚至也未能幸免于难。
他借着稀薄的月色,试图寻找罪魁祸首,却发现白仰歌在软榻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刚想要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
白仰歌举起手中的生息石轻轻摇晃,微弱的蓝色光晕稍稍照亮了他的面前。石烛阴这才注意到白仰歌的怀里窝着的正是他们的饕餮冕下——
戴帘夭安静地睡着,长发也少见地被梳起。
可惜似乎梳头发的人技术并不是很高超,蓬松的长发倒显得有些杂乱。
“发生什么了,白泽阁下?”石烛阴低声问询道。
“日后我再同你解释。”白仰歌调整了一下姿势,把盖在戴帘夭身上的外套又往她的肩头上拽了拽。
石烛阴这才注意到白仰歌的衣服是破损的。那扯丝挂缕的布条摇晃着,分明是饕餮本体形态造成的大面积损坏,结合白仰歌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还有刚刚他瞧见的地上迸溅的血渍,他很难不想象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您受伤了?”
“无妨。”他小幅度地摇头,“你先出去吧,我刚刚才好不容易哄着她睡下了,怕是我们过多的谈话只会把她吵醒。”
“遵命,白泽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