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阴影,透过枯死的枝杈平铺在白仰歌的发梢上,原本苍白色的披散在肩头的发尾焕发生机般地游弋过缕缕光丝。他不经意地把长发捋顺至耳后,却在俯下身来的时候又滑落至身前,随着他的呼吸吹拂摇荡着。
第二本体被重创,戴帘夭这次的调养时间远比禁忌之地那一战的时间还要长;还好他检查过后确认九婴的那一击并没有危及戴帘夭的本源力量以及脆弱的本体精元,否则本体精元受损,戴帘夭要浪费更长时间去休养生息。
至少现在看起来精神气还不错,大鱼大肉照样能大快朵颐,也不白费戴帘夭休憩了几年时间。
对于他们来讲,时间观念很模糊。有时候一闭关,就是持续十几年,甚至是数十年,百年。他甚至还有些担心,与九婴的那一战算是戴帘夭最正式的一次发动第二本体的战斗,消耗量也不一定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补充回来。
但戴帘夭急了,她不想在闭关修养方面浪费过多的时间,便跟白仰歌理直气壮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不出意外的,白仰歌打消了她的念头。
“你疯了?第二本体尚未完全恢复,本源力量是不可能完全发挥的。”
“我着急。”
“借口。”白仰歌制止了她想要继续争辩下去的的行为,“把手给我。”
戴帘夭不明所以,便不肯。但白仰歌前倾身体,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你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就这么冒失地想要在进行下一步计划,难道你是等着我去捞你吗?”
“我不需要。”
“这不是你需要不需要的事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指望着我及时去救你,还是怎么说?”
“呃……”
“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戴帘夭,你在急什么?”
“怎么可能不急……”她抽回手,扭过头去,不自然地揉了揉蜷在肩头的长发,使得它们自然地散开,平铺在身前和肩后,“这一百多年难道过得不快吗,白仰歌?除了战斗,我大多数时间一直在闭关休憩,调理本源力量,所以我觉得时间过得真的、真的很快。所以我有些着急了。”
“稍安勿躁。”
他了然她的意思。
“等你调整好了,你就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一切还有时间和机会,不是吗?”
不是吗?
……
透过枝丫间稀薄的朦胧,目光投射向满地疮痍,饕餮的脊背随着绷紧,弓起的尾巴也犹如水晶般透彻明亮。随着那气息愈发的清晰可辨,她低声嘶吼着,似警告般抖着沉重的羽。阳光擦过它羽翼上的金色轮圆盔甲,迸射出如火焰耀眼的光束,齐齐地洒在它脚下所践踏的土地中。
她感知到那力量并非是眼前这个弱小的凶兽应该拥有的,而是属于穷奇——作为穷奇的军师,竟然被安排在这重要的枢纽地带领地。要知道,一旦越过这片领土,她的势力将会如海啸彻底席卷穷奇势力的领土。届时,凶兽之地将会奉她为王。
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观察了这么长时间,只有穷奇微弱如缕的力量,却不见穷奇的身影,也感受不到四大凶兽之间该有的本源共鸣。
这让她更加笃定——
眼前的以本体形态蹦蹦跳跳的凶兽,是穷奇的棋子,只不过要比她面对的任何一个灾厄凶兽都要弱出很多。
穷奇的这一步棋搞的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排除了穷奇在附近逗留的情况,那么她就可以大胆放心的——
杀!
当那凶兽正百无聊赖地用蹄子刨着地面时,饕餮情绪高涨地嘶吼一声,纵身一跃窜出荆棘和灌木丛中,蓝色的巨爪凌空劈向那头比它还要高出一些的巨兽的脑袋上。
猼訑倒也反应迅速,在爪牙即将命中她的额时,她结实有力的后肢微微屈起,便顶着额头上的弯角弓腰一挑,绊住饕餮的臂膀,左腿斜滑把饕餮甩了出去——然而饕餮的爪牙早已降临在它的头皮上,更是趁着这脱力的一刹抓伤了它的脑袋以及后脊,登时殷红色的鲜血撩出阴鸷的弧度,崩到饕餮沉重的双角上。
饕餮在被甩到地上的一瞬间庞大的身躯开始分崩离析,背后舒展的双翼也化作槿紫色的头发随气浪飞扬。戴帘夭单手撑地,还未完全化为手掌的指爪抠住地面,划出深深的沟壑来避免自己滑行得更远。
“即使只是拥有第一本体形态,你也并不是如我预料的那样脆弱不堪。”
新生代灾厄凶兽·苍木属·远程向法师·猼訑·程珏佩。
听到戴帘夭一字一顿地阐述自己的身份,程珏佩狼狈地抖了抖自己的两对耳朵。她也已经从本体形态恢复为半凶化状态——戴帘夭刚刚那一击险些对她造成了重创,如果不是她反应足够快,怕是本体便会瞬间粉身碎骨。
她伸手抹了一下后颈,却摸到了一手粘稠铁腥又滚热的鲜血,正肆意地挤出伤口漫流着。
“饕餮!我本和你无冤无仇,若是为了你的计划,我警告你,你惹错人了!”
程珏佩的声音柔弱的很,因为脖颈险些被撕裂带来的钻心的痛苦,她的音调都在剧烈地颤抖;相比意气风发,正因为鲜血带来的刺激而处于高度兴奋状态的戴帘夭,她的示弱并没有招致戴帘夭的半分怜悯——
“谁让穷奇和浑沌是我的敌人呢,小丫头。”
戴帘夭对程珏佩的话表示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反倒跃跃欲试地扭动手腕,前额的双角涌动的光芒更为凌厉,如喷薄的泉水般生气勃勃。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不只只针对的是你,还包括所有凶兽之地不肯对我臣服的凶兽呢?”
“程珏佩,就算你再怎么闭关,这些风声你也不可能不知道,多多少少你还是清楚事况的——这么长时间我依旧没有得到你向我臣服的情报,而我却晓得你作为穷奇的军师,而镇守这片接壤我势力的领土,那我只好以儆效尤。”
“杀了你!来震慑穷奇和浑沌!”
戴帘夭凌空跃起,足尖轻盈地点在锋刃上,右手从腰前抹过,数百道闪着寒光的匕首闪电般擦过拔地而起的藤条间交织形成的促狭缝隙,投射下可怖的阴影时又似雨燕转瞬即逝,灵活地斩断袭向她瞳孔的尖刺。
“呦——”
猼訑的本体形态再次出现,她一时有些惊讶: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她的本体,她发觉到她和白仰歌的本体是如此的相似,只有皮毛色调的差距,却不缺分毫地拥有一对弯角——由不得她在狭窄的缝隙间化成本体形态袭向程珏佩,她便抬起了沉重的前蹄,迎面朝着戴帘夭踹下!
“哼。”
擦过她腰肢的藤条试图捆住她的行动,但她的速度要更快更猛捷,高挑柔软的躯体如流星迅疾穿梭,同时绷紧实了一闪而过出现在腰际的尾巴,朝着背后试图绞住自己脚腕的藤蔓砸下。登时绿色的汁液同褐色的尖刺四散飞溅,擦过她裸露的脚踝,种下点滴的血迹。
“不自量力!”
眼瞅着蹄子朝自己砸下,戴帘夭借力取力,足尖与猼訑蹄尖顶撞的一瞬,她向后摆动的又拳便凝聚起半个身子大小的雷球,朝着猼訑肩膀上的致命弱点——那对她早就注意到的眼球打去!
冲击力伴随着苍蓝色的雷光击中猼訑肩上的莹绿色眼球,霎时绿色的眼球炸裂开来,黏糊糊的血浆随着四分五裂眼珠子滚落了一地。
猼訑发出痛苦的嘶鸣声。仅仅是一瞬间便被戴帘夭的攻击剥夺了视野,左侧的事物她已经看的有些模糊不清,只有残存的右侧视野还尚且清明。
为什么穷奇大人还不来帮她?她分明已经发出求救的信号,来呼唤他的出现!
“嘿……你是在求救,是吗……”
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戴帘夭身躯开始急剧放大。仅仅是一轮呼吸的功夫,与猼訑本体相差约一个脑袋的饕餮再次朝着猼訑张开那蓝色深渊,爪子扇到猼訑脆弱的脖颈,随即獠牙深刻钉在猼訑的脊背上,撕咬得血肉模糊。
“还真是可怜的很!”
仅仅是上下颚一错位,猼訑的脊骨便断成了两端,随着而来的是猼訑尖锐的惨嚎。饕餮不耐烦地拨弄了两下她软绵绵的身体后,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开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年轻骄矜的戴帘夭,她轻描淡写地撩了一下耳鬓的长发,展露出那对她所骄傲和珍爱的水晶弓角来。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程珏佩。你投靠我的话,你会有更好的选择……远比追随穷奇和浑沌要好处很多。”
相比于本体形态已然消散,匍匐在地、奄奄一息的女孩,她的神态倒轻松惬意了不少,尾巴随意地拖在地上,随着她愉悦的神色小幅度的变化左右鞭打着被鲜血浸润的狼藉地面。
“哈……如果我轻易地抛弃我所信奉的穷奇大人,在如此敏感多疑的你的膝下也绝对活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程珏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想要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自己的腰椎已经断折,自己已经感知不到了双腿的存在了。
饕餮仅仅是漫不经心地一咬,就让她在一瞬间失去反抗和挣扎的能力。
“嗯,你说的没错。”戴帘夭停下尾巴的甩动,反倒是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态,“我确实不信任所有人。毕竟在凶兽之地,尊崇信仰是最荒谬的言论。”
她的眼眸突然闪烁起贪婪的光芒,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看。
“不过你倒是对穷奇如此忠心耿耿,这倒让我很惊讶。毕竟在凶兽之地能找到像你这种凶兽实在是大海捞针。”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奢望吧?”程珏佩歪着脑袋,瘆人的寒笑挤出她沙哑的喉咙,“饕餮,枉你自诩为凶兽之地的霸主。可惜到现在为止能死心塌地追随你的,在穷奇大人眼中也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几个小喽啰罢了。”
“他还真的是瞧得起我,竟然给我的麾下冠以如此污名。”她并没有因程珏佩挑衅的话语感到生气,戾气横生的眉只是微微上挑,眼中冷漠的态度一览无余,“不知道在你死后,我能不能看见你毕生信奉的主子,会不会为你的死而感到惋惜呢——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小情绪变化也好。”
“不过我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不可能!穷奇大人他对我那么好……岂是你这叛徒能知道和感悟的?!”
“哈。如果真如你所说,刚刚你的呼救声定然会引来他救你一命,可惜他真是窝囊,到现在仍未曾现身。”戴帘夭对她的话报以轻蔑的一笑,“不过他叫我什么?叛徒?原来我在他俩和你们的眼中,这么不堪啊。”
“你不是叛徒是什么?!堂堂四大凶兽之首,灾厄凶兽曾经的首领……你竟然和祥瑞神兽结盟,摒弃了我们的理念,背叛了我们的初衷!”
程珏佩已经喊不出声了,但是依旧愤怒地斥责。即使戴帘夭的眼中清晰可见紫色的光泽开始蔓延,耳鬓两侧的双角也如新鲜的血液喷薄着耀眼的光辉,她却对此如若无睹般,继续义正言辞地唾骂她的种种罪行。
“何以见得我的做法是错误的?和祥瑞神兽结盟,我当然知道这对于灾厄凶兽来讲可能是不明之举。”她强硬地打断程珏佩,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如果不和他结盟,就没有现在的我——我恐怕早就死了。”
“那是你应有的惩罚!你背叛了我们,你的罪行应当向灾厄凶兽昭示,你应当承受穷奇大人对你的裁决和审判!”
“裁决?太可笑了。我活了千载,可没有听说过凶兽之地有什么人胆敢审判我。”
“那如果是——你幕后的那位祥瑞神兽呢?”
戴帘夭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瞳孔紧缩,手指也突然加重力气,把程珏佩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是掐出血痕。
“程珏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的遗言最好不要给我夹着别的东西——!”
“嘿嘿……戴帘夭,你在恐惧……你依仗着祥瑞神兽的庇佑在凶兽之地横行霸道惯了,但是你忘了祥瑞神兽绝对能压着你——只要他在凶兽之地一天,你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凶兽之地的霸主!”
她清楚地感觉到戴帘夭的手臂正在剧烈地颤抖,以至于她平静的语调也急促起来。
“穷奇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咬牙切齿。
“我在质问你,饕餮!”程珏佩嘶吼着,她的四周拔地而起的藤蔓瞬间绞住她的手臂,毒刺也在一刹那狠狠刺入她的肌肤,大有一副要拉着她同归于尽的念头。
“我的想法,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哈哈哈哈……戴帘夭,你这个答案还真是让我惊讶!我现在应该反问你,你为什么会相信祥瑞神兽?!你是忘了当初为什么你们被封印在此地吗?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自始至终只有祥瑞神兽才是你的敌人……穷奇大人才是你最忠实的战友,你别忘了你们四大凶兽的情意!”
“诡辩!”戴帘夭一把把她拽起,丝毫不顾及她脊椎的骨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脖颈处的筋肉更是在这暴力的扯动下开始撕裂。骨肉分离的痛让程珏佩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她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藕断丝连的疼就像是虫子在啃噬她的肉体一样。
“程珏佩,我留你性命到现在,只是怜惜你的聪明才干,在穷奇的麾下担任军师苦了你这个丫头!”
戴帘夭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她的瞳孔已然变成深紫色,空闲的手在衣袖的遮掩下也变成蓝色的爪子。
“呵呵……何来吃苦一说?穷奇大人对我很好……倒是你,饕餮,穷奇大人有大量,肯开出高额酬劳来与你谈判,而你却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至于你信任祥瑞神兽……哈哈哈……真的是太可笑了!只要有祥瑞神兽在的那一天,你的大业终会因为你的盲目信任而葬送在你的死亡中!”
“祥瑞神兽对你,亦或是我们……是千年来最大的威胁!”
“那你让我凭什么信任穷奇?他有什么资格让我信任?”戴帘夭突然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双眸逐渐被仇恨和愤怒占据,“从他成功凝成第一本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不刻想要杀了我!”
“他想要占有我,让我成为他引以为傲的收藏品!而我是什么?我是饕餮,是贪婪之源,灾厄凶兽的统领者,是凶兽之地真正的主宰!我何时需要寄人篱下,成为他人的附庸?!”
“程珏佩,这时候你都不忘动摇我的想法……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的目的是送你去死!杀了你,以儆效尤!”
她的背后,潜伏已久的灰蓝色巨兽缓缓站起,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吐出浓浓的血腥味。随着戴帘夭愈发高举程珏佩,饕餮深不见底的喉咙也愈发清晰地出现在程珏佩眼前。
“你会后悔的,戴帘夭……你不信任我和穷奇大人也罢……祥瑞神兽迟早会害死你!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