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逸了。
她醒来,第一时间是这么想的。但她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正窝在白仰歌的怀里,手还亲昵地勾在他的肩膀上。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白仰歌,目光却落在了他紧闭的眼上。蹙起的眉没有因为主人的休息而有分毫的松懈,反倒凝重、压抑,仿佛在忍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以至于戴帘夭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都没有惊醒向来警惕的他。
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四下扫视着,直到她终于察觉到白仰歌手臂上的伤,是野兽的利爪造成的触目惊心的创面。蓝色的雾气源自他掌心攥紧着的生息石,如烟如缕飘摇着汇入到伤口中,却没有丝毫缓解他的痛苦的迹象。
那是她的本源力量造成的创伤。
生息石的力量不是能压制她的贪婪本源吗?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虚弱?
她连忙坐端正了,托起他的手臂,抬起手操控着那些本应该属于她的力量回归到自己手里,而不再蚕食他的血肉。
她对他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伤得这么厉害?
戴帘夭一时感觉到有些头痛。记忆是紊乱的,她丝毫想不起来在这一觉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她把目光投向白仰歌手中紧握着的生息石,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它。
储存在生息石的记忆如潮水飞速漫溯她的手臂涌入她的大脑,仿佛是遭受了一记重创般,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痛。不单单是肉体的伤害,更多是精神层面的痛,疯狂地撕裂、鞭笞着她的身心。
那是白仰歌的记忆,她在与生息石共鸣的一瞬感知到了他的痛苦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未曾醒来的原因吧?
她继续搜寻着记忆片段,直到停留在她被白仰歌拥入怀中安抚的一刻。这时她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去接壤自己势力的属于穷奇的领土猎杀了猼訑·程珏佩,却未曾想被她的毒暗算,侵扰了神志,蒙蔽了她的神魂,使得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这诡异的毒素操控回到了禁忌之地。
随后在潜意识的影响下,激发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憎恶和罪孽朝着白仰歌大打出手。白仰歌以自己受伤为代价,用带有祥瑞力量的血涤荡了她中的毒,而没有强行发动生息石的力量引发力量反噬来压制她的行动。
他恐怕是她的失控解除后,她要休养更长时间。
然后呢?然后呢?她又绞尽脑汁地搜寻着其他记忆片段,凝滞了良久后,生息石呈现在她脑海中的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串联而起,完整清晰的记忆展现在她眼前——
“……贪婪本源,不过是他人冠以的罪名罢了;戴帘夭,你不一定要用恶劣的称呼来形容自己,贬低自己尊贵的内心,更不必去因为那些肮脏的话语践踏了自己的尊严。灾厄凶兽虽无法在初代神兽中博得好名声,但这只是片面的看法。”
“我对你的看法么?”
“……好吧,我实话实说。”
“没什么多余的看法。”
“什么大道理,你想听我给你讲什么大道理?这些多说无益。当初你能选择和我结盟,定然是知道背弃他们的后果。能做出如此艰难决定,注定你并非等闲之辈。”
“而你也如我预料确实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值得我去雕琢;而不是在凶兽之地沦为平庸之辈,与尘埃为伍。”
“这就是我的看法。”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
“嗯……对,我很认真。”
“戴帘夭,睡吧。”
“睡醒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我?……我还要调理一下我的本源力量,……没事的,不疼,快睡吧。”
“别闹……把头发梳上你就好好休息,是吗?……那行吧,我姑且试试看看。……别嫌弃不好看,我也不会。”
“我真的不会……好吧,只能搞成这样子了,有点难看……不嫌弃吗?……不嫌弃啊,那好。该信守承诺了,睡吧。”
“哭什么,怎么突然哭了?……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抱抱就不哭了……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靠过来点,……你的手压到我的头发了,戴帘夭。”
“……觉封之石?这是你的法宝,是么?……好好收着,……嗯,很好看,跟你神兽化状态下的眼睛一样好看……什么凶兽化?是神兽化,我一直都这么称呼的。”
“……戴帘夭?……睡着了么。那,好好睡吧。”
那,好好睡吧。
她沉默良久,把生息石重新塞回他的掌心,双手握住他的手,本源躁动的贪婪力量开始疯狂地摄取那手臂上因为本源侵蚀而被污染腐化的血肉。属于灾厄凶兽至高无上的贪婪本源终于爆发了它该有的势头和锋芒,在紫色雾气的洗刷下,戴帘夭的身体骤然向后仰去,额顶逐渐生长、膨胀出那对水晶质地似的弓角,喷薄着远比夕阳的余晖更为磅礴的色彩与光晕。
本源力量逐渐在她的引导下凝聚在她的身前,那是一团金色液体,外层包裹着紫色的雾气,剧烈的抽动和翻涌,无时不刻迸发着属于灾厄凶兽的骄矜和桀骜。
她捧住那团液体,同时汲取着腐烂血肉上属于自己的残余的力量。终于,在主人的指引下,贪婪的力量彻底舍弃了血肉的诱惑,回归到本源力量之中。
有了她的协助,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清晰可见暴露的血肉在重新构筑链接,生出全新的活力与生机。
戴帘夭松了口气,把本源力量收回体内,专注地观察他的伤势变化。她不得不感叹,生息石不愧是白仰歌的部分本源力量分支,治愈能力肉眼可见的强悍与可怕。仅仅是一次呼吸的功夫,他的伤口就愈合了不少。而那长久徘徊于白仰歌眉眼间的凝重神色终于有所缓和,粗重的喘气声也放缓了不少。
于是她便又重新窝回他的怀中,盖好了那破损得不成样子的外套。她一时半会并不想动弹,甚至都懒得活动一下筋骨,即使她不清楚这次休息浪费了她多长时间。
纵使关于凶兽之地解放的事宜怕是要迫在眉睫,可她现在不想再去琢磨,她也无暇顾及——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好享受这快要濒临结束的短暂的惬意时光。
只要片刻,片刻就好。
她也开始贪恋被人照顾的这种感觉了。
这种本不应该存在于她身上的情感,也终于如雨后的春芽开始萌发。
——
“终于,我们还是见面了。”
四大凶兽在争夺灾厄凶兽称霸权期间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三足鼎立的局势,这让几人心下都一惊。但随后,平原上便回响起戴帘夭歇斯底里的大笑声。
“穷奇,我的好弟弟,想好与我作对的后果了吗?”
赵樽泪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她尚且没有本体化的形态,故也是灾厄凶兽中最特殊的存在。因此追随她的灾厄凶兽并不多,为数几个皆在凶兽之地这场旷日持久的浩劫中死在了穷奇和浑沌手中。所以今日她是孤身一人前来观摩的。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的紫金色眼眸只是在三人中来回扫视,拖在腰下甩动的尾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来。
但是她自己却是焦虑不安的、亦或者……更多的是担忧。只不过她很少把表情挂在脸上罢了。
她自然相信戴帘夭有足够的实力应付腾桀咎,但戴帘夭如今要面对的不单单是野心勃勃的他,还有灾厄凶兽中冠名为最强辅助的她的“哥哥”:
髓毒属·辅助·浑沌·帝浑匿。
戴帘夭最畏惧的,莫过于毒。
祥瑞神兽今天竟然没有到场?她有些惊讶。这种大型场面的战斗,祥瑞神兽却没有为戴帘夭撑场子,来的也只有戴帘夭的那几个麾下。
不过要单单凭靠那几个人对付穷奇和浑沌……
戴帘夭,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腾桀咎和帝浑匿的麾下里不乏她眼熟的几个灾厄凶兽。犼、玄蜂、鸣蛇……这些灾厄凶兽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她虽然长期足不出户,但还是了解一些情况的。若不是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们的实力目前还尚且不能匹敌他们所谓的老大——赤焰属·刺客·穷奇·腾桀咎,恐怕他们早就一拥而上,争夺穷奇的霸权,分割凶兽之地的领土和稀缺的资源。
乌合之众。
赵樽泪无心干涉这等战争,只不过是来见证结果罢了。她不耐烦地甩了两下尾巴,目光眺望向更远的地方——
等等,这小子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伫立于远处山崖上的年轻还有些稚嫩的男子也瞧见了赵樽泪看向他的方向,便兴奋地招了招手。
你过来凑什么热闹!赵樽泪不想搭理他,便无视了他的动作,而是再次看向了戴帘夭。
见赵樽泪没有给他回应,男子有些气馁,但很快又重振旗鼓起来。随着他低头双手合十默念着些什么,他并不算是骨瘦嶙峋的身体化作浑身翡翠近似于狮子的巨兽,舒展自己白玉色的四肢和翡翠似的利爪,盘好粗壮的乳色尾巴后老老实实地端坐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局势。
赵樽泪的余光确认了那个小子并没有干涉战斗的打算,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真龙的乖儿子在凶兽之地这场纷争中不小心被杀死了,真龙定然会把凶兽之地夷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