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给你一个合适的理由,那就是我也着急。”她突然烦躁不安起来,双臂环住膝盖,“连续几天、甚至是几个月,我一直在征战四方,但我已经没有以前那般渴望鲜血带给我的刺激感了。我现在只想要解放,只是我还要等到凶兽之地的所有灾厄凶兽彻底向我俯首称臣。”
“别急,戴帘夭。三百年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那是对于你来讲,白仰歌。”她侧目看向他,眼眸从刚刚凌厉的紫色褪成原本的猩红色,额顶的弓角和尾巴也荡然无存,“说实在话,你到底多少岁了?”
“……我也不太清楚,一千四百多岁了吧。”
“你刚降世那阵,有经历我这等变故吗?”
这一质问让白仰歌无言以对。在他记忆中,他降世的时候世间还并不是很繁荣昌盛;而在灾厄凶兽临世时,正是世间万兽最兴盛的时代。灾厄凶兽虽然带来的屠戮,但也带来了万兽的转机。他们有了基础的“弱肉强食”的理念,也生出了领地意识。
“我现在应该……六七百岁了?”戴帘夭摩挲着下巴,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对于你来讲,我是不是很年轻?可是我经历的事情,尤其是你死我活的厮杀,我要比你还多,你必须要承认。所以你不能单从这方面共情我,你做不到。”
是啊,白仰歌无言。自己虽然比戴帘夭年长,但诸如此类的厮杀斗争,他经历的可能还真没有戴帘夭多。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戴帘夭。”
“你懂什么?”她反驳。
“……凶兽之地的解放还需要圣麒麟下令。就算你现在拼了命杀出来,没有圣麒麟的消息你也不能离开凶兽之地。”
到头来,我的性命还不是我说的算。她有些自嘲地笑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瞬间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身心。
“白仰歌,那你说,我现在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连我自己的命都说的不算,还妄想着凭靠自己称霸凶兽之地后得以完全地拥有自由,享受自由……”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虚假的荣耀,是为了争夺自己尊严、至高无上的立场?分明我明知道争斗没有任何意义,而我还自欺欺人的在欺瞒自己,蒙蔽自己!”
白仰歌一时间也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情绪激动的戴帘夭;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让她一下子崩溃了?
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戴帘夭努力地试图憋住自己眼角的泪水;可它突然不争气了,涟涟泪水滑过她的脸颊,一滴滴地落到她的衣襟、裙摆上。
几百年隐忍的委屈、不满、愤懑、怨恨,又怎么可能是她在崩溃一时就能挽救回来的?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相对于等同年龄的神兽来讲,她更应该无忧无虑的活着,而现在她的手上却布满了创伤。全是她在凶兽之地大大小小的纷争中自我表彰的“荣耀”!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累,太累了。
“戴帘夭。”
她哭得哑然,眼前有些头昏脑涨。循着声音看去时,白仰歌正朝她伸出手。二人的距离并不远,但她试图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却是如此费力,仿佛四肢皆是被沉重的镣铐禁锢住了行动,把她往泥潭拖去。
“……”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窘态,他默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的身上,随后单膝跪下缓缓把她拥入怀——他依旧保留她的自尊和自傲心理,也不敢与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戴帘夭本能地想要抵触他的行动,但是她瞧见了挂在他胸口上的生息石,于是毫不犹豫地攥住了它——刺骨的冰冷感霎时席卷了全身,原本因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冲击而颤抖的身躯也登时冷静了不少。她剧烈地喘息着,刚想要推开白仰歌,却发现生息石在她的掌心也化作了一滩水,从晶莹的水中探出来几簇蓝色的花瓣来。
她想起来,当时白仰歌把风信子赠予她的时候,她生怕这种好看的花会因为凶兽之地燥热环境的影响下枯萎凋零,于是便让他保存起来。如今风信子在她的掌心再度绽放,抖搂着精气神十足的蓝色花瓣和花蕊——
生息石迎来了它新的拥有者。
她生怕生息石化作的水不经意间就会同花瓣撒落一地,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手去拥住;宽厚的掌覆盖住了她的手背,使得她的双手合拢。白仰歌低吟了几句,蓝色的雾气再度绽放,与她的呼吸交融,如丝如缕渗入指缝。
蓬蓬的风信子随之溢满了她的手心,生息石也已经恢复原状,重新挂在了他的胸口。
自己的法宝竟然也认主了。是因为彼此本源的共鸣吗?白仰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眉眼间的神色变化,但他发觉到她微微蹙起了眉,戾气十足的眼尾也泛红了些许——
她放声大哭起来。
等等,怎么又哭了?
他刚想要开口去试探,却被她扯住了耳鬓的长发。戴帘夭似乎是发狠了力气,扯得他一时也有些吃痛;他几欲出言阻止,终究还是未能开口呵斥。只能僵硬维持当下的动作,也不好去拥抱向来心高气傲的她……他并不是很懂如何去安慰人,更不必说对方还是女性,他要留足给对方尊严。
但戴帘夭已经不顾这些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发泄一顿。见他依旧刻意与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一时更是觉得委屈起来,拽紧了他的长发,攀住他的脖颈,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不顾形象地把眼泪蹭得到处都是。
她的双臂柔软却如蟒蛇,几度让他有窒息的感觉。但是他不敢阻拦,只是耐心地跪在地上安抚她。
直到最后,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沙哑地抽噎着,蔫蔫地趴在他的肩上。随着啜泣声逐渐减小,他僵硬地扶住她的背,调整为盘腿坐姿,好让他已经有些发麻的膝盖舒服一些。
她也没了动静。许久的沉默中,她逐渐恢复冷静的心情让混乱的大脑开始意识到身体的疲惫倦怠,干脆双腿一蹬,盘在白仰歌的腰上,脑袋抵住他的肩膀进行短暂的休憩。
“不哭了?”
“你还想让我接着哭下去?”
她没好气地反问,声音还有些嘶哑。
“没有,我不是这么想的。”他解释道,把有些掉的外套又往她身上扯了扯,“我的大腿麻了。”
“别动,让我靠一会。”
“……好吧。”
——
“……所以呢?具体的事宜就这些?”
“不……信息……”
“荒谬!”
“你闭嘴,顾危雁!”
她还是醒了。醒来的时候,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恰到好处地裹住她蜷缩的身子。清幽甜柔的槐花香,像是蜜一样滴在她的鼻尖。她伸手去抹,却摸到了一手的绒毛,以及金色宽大的绸带,耷拉在她的肩上。
察觉到了怀里的人醒来,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了她的旁侧,镶嵌在眼眶中的眼睛犹如精心雕刻的宝石,夜空飘摇的银河的光辉都不及其半分。在黑暗的雾霭中,折射出幽蓝色的粼粼蕴芒。
那是白仰歌的本体。不同于其他神兽,他的本体完全拥有自主意识。即使他不在附近,他的本体也可以自主行动。
见她要起身,白泽倒是心领神会似的,把脑袋探到她的背后咬住了她的腰带——像是捉到了猎物一样得意洋洋地把她衔起来;戴帘夭还来不及出言责怪它的无理行为,它就已经偏过头把她放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又好心地把肩胛上的金色绸带递送到她的眼前让她拽着。
“放我下来。”
白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昂首挺胸地朝着远处聚集起来的几个人走去。
“这么短的距离,我可以走。”
如果你想要摔下去的话,也不是不行。白泽偏过脑袋朝她挤眉弄眼。
这性子还真是随了它的主人!戴帘夭又气又恼,却也只能攥紧了绸带,放任它像展示战利品般带着她走到几人面前;而后又谦逊地伏下身子,待到她揪住它的鬃毛跳下来落稳后,气昂昂地看向了白仰歌——
“回去。”
白仰歌不打算给它好脸色。仅仅是抬手,生息石便射出一道光柱,在击中白泽本体的一瞬,它便化作蓝色的水涛融入生息石中消失不见。
“钟辰给你带来了新的消息。”
有些时日没看见钟辰,戴帘夭察觉到了他眉眼间的疲态——那似乎不应该是平常日骄矜十足的真龙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同时她也发现白仰歌的脸色有些凝重,站在旁侧的宋逐朔、石烛阴和顾危雁也一样。即使他们成功地凝成了第二本体,却分毫没有喜悦之情,反倒投向她的目光都是略带恳求的。
“钟辰,你似乎……”
“无妨。”
听到戴帘夭的疑问,他稍稍打起来了些精神,但伴随着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白仰歌连忙伸手去扶,钟辰却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圣麒麟那里可能不太好商量,这不出乎我的意料,毕竟在初生代神兽的众意下,出尔反尔的事情圣麒麟就这么干了,我有在尝试和他沟通交流。”
钟辰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阐述道:
“其次,我有必要告诉你,就算凶兽之地解放,灾厄凶兽的自由权也不是你们说的算。四象会因地制宜,你们可能都不配拥有领土权,凶兽之地依旧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最后,如果在处理这件事情方面我出手的话,我希望你和白泽可以联手稳定住凶兽之地的局面,不论那个时候你是否称霸凶兽之地。”
什么意思?戴帘夭对最后一句话感到了些许迷惑。
“……老家伙可能会对圣麒麟出手。”白仰歌解释道。
“那和稳定凶兽之地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戴帘夭。”
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钟辰凝重地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眸中痛苦挣扎的神色荡然无存,已然恢复了清明。
“戴帘夭,我有求于你,这也是我帮助你的理由。”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她,“我知道你可能会质疑我的所作所为,但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必须要这么做。”
戴帘夭沉默地看向他。良久,她终于开口:
“你知道我的脾气,钟辰。你清楚我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你才一直帮助我;白仰歌跟我说过这些事情了,我自然也理解你的苦衷。”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透露出些许遗憾来,“只可惜,恐怕我也不能完全做到;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有你这句承诺便好。”钟辰淡然一笑,“那我先回去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在目送真龙走后,戴帘夭这才把目光投向其余三人,似乎是在感知他们身上的力量似的,她的眸光扫得几人颇有些不自在。
“第二本体凝成了?这么放肆地长时间维持凶兽化的状态,是嫌本源力量充足了?”
听到她的批评,宋逐朔老老实实地收敛了一身杀气;但最狼狈的还属于石烛阴和顾危雁,二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凶兽化状态。最后还是白仰歌出手,食指点过二人的额头,以自身的本源力量把二人肆虐的力量压制了下去,凶兽化状态才恢复到普通化状态。
“抱歉,外套还你。”
瞧见白仰歌单薄的衣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连忙脱下来整理好了递给他。
“……”白仰歌刚想要说些什么,但戴帘夭却转过身去,目光眺望向远方。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她长呼出口气,猩红色的眼眸一闪而过凌厉阴鸷的幽紫色。本体的虚影在她的背后如雾缕汇聚,飘摇在她旁侧幻化出狰狞的兽首,喷吐出炙热的气息,同宣示主权的嘶吼贯彻云霄。
“那么,让他们迎接我的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