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颓落于地平线,炽热的火光与蜿蜒的岩浆河融为一体,埋葬着流淌着卑劣血液的魑魅魍魉。追随着逐渐消散的光芒,是漫天飞舞,洋洋洒洒的黑色羽毛。
它们像有了依靠般,盘踞在幽暗寂静的死亡之上。
灰紫色的羽翼降落在地,抖擞着沾满鲜血的圆盘状翼端,撒下蛛网般黏连的血丝。她不耐烦地喘着粗气,涎水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又似犯恶心地吐出满嘴的鬃毛来——那并不是她的,而是别的惨死在她利爪和血盆大口之下的其他灾厄凶兽的。
赵樽泪说不上警惕,但也谈不上松懈。她扑扇翅翼扬起的扑面而来的炙热风浪吹拂过她耳鬓打卷的一缕发丝,珠子摇动击在脖颈处的金色圆环处发出清脆的嗡鸣。
“戴帘夭。”
“……你现在对我,连‘姐姐’这个称呼,都不愿意唤了吗?”
凶兽垂下脑袋,抖擞被鲜血黏连胶着的鬃毛,爪子不耐烦地抓着地面,蓝色的指划出深刻的沟壑。
“我愿意尊奉你为凶兽之地的霸主,但我不想再承认你为我的姐姐。”赵樽泪面不改色地回答她的质问,即使饕餮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有属于野兽的暴戾和杀气;她却清楚戴帘夭绝对不会对她动手。虽然说弱肉强食的法则戴帘夭同她依旧在遵守,但对于已经破了断情绝爱法则、且相信“姐妹情深”的戴帘夭来讲,她下不了狠心对赵樽泪痛下杀手。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戴帘夭。”赵樽泪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明白情爱到底是什么——”
“我没有。”戴帘夭打断她。
“好吧,姑且当它没有。”她的嘴角勾起戏谑的笑,“但是你不能否认,另一方已经动心;感情对于我们来讲,是沼泽,是深渊,只会让我们万劫不复。如果你认为你不会受到感情的影响,那么你的确拥有足够的资本去称霸凶兽之地;如果有了,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哈……小泪,我和他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至于我的本源力量为什么会融入他的本源力量,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是我做出的必要的牺牲。”
“牺牲?嗯,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赵樽泪不想听她的解释,便无所谓地摆摆手,“希望你能如愿以偿,我对你的忠告只有这些了。”
“哦对,补充一点。”正欲转身而去的她又把余光瞟向她,“你放心,我不会阻拦你称霸凶兽之地的脚步;当然,我也不会支持。因为从你选择彻底放弃你至高无上本源力量的时候,你我就不再是等同于过去了。”
不再等同于过去了……戴帘夭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赵樽泪向来倔强,有时候甚至比她还要硬骨头,怕是定下了想法之后就不会再改变,她对此也无能为力;不过也好,有了她那句承诺,她自然会庇佑她直到凶兽之地战争的结束。
至此,二人分道扬镳。
白仰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赵樽泪也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了比刀还要锋利的眸光掠过他——仿佛在下一刻,梼杌的致命攻击便会贯穿他的胸膛,掏出他砰砰直跳的心脏,然后在充斥脑海的愤怒和憎恶中将他撕碎。
那是属于四大凶兽的傲慢和轻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向来无情无义的灾厄凶兽来讲,这是最好的诠释。
“……不打算再挽留一下?”
“没必要。”她缓缓踱步到他面前,趴伏下来后抽动着鼻翼,喷出沉重的气息来,“她的脾气我太清楚了,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不过有她那句承诺,我自然会庇佑她,只要不会和她发生任何正面冲突就好。”
“戴帘夭,我还是要告诉你,想要称霸凶兽之地,就切勿优柔寡断。”他抬起头来打量着即使是本体形态也并不是很高大的她,手拂过她身上鲜血已经干结的伤口创面,蓝色的水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你对她……还是太过于信任了;这兴许是好事,也有可能会令你大失所望。”
“她是为数不多我能信任的灾厄凶兽了,”她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回答道,“如果连她我都失去了,凶兽之地还能有什么值得我惦念的呢。活着,总是要有个念想的;死了,就一无所有了。”
“……是啊,死了,就一无所有了。”
她发觉到他在思考些什么。
“你会有这种情绪,大概是因为钟辰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本源力量在衰退。”她舔舐着爪尖,粗壮的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鳞片卷起尘土,“我是灾厄凶兽。就算他再怎么掩饰他的身体状况,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而且宋逐朔他们也察觉到了钟辰的状况有多么糟糕——即使钟辰仍在强撑。”
“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都想不到办法,我更是无能为力。”她瞧见白仰歌那有些质疑的目光不由得冷哼一声,“怎么,难道你想让我用混沌力量重塑钟辰的本源?我知道混沌本源注定不死不灭,但仔细想来钟辰也不会同意。毕竟混沌力量邪性的很,稍有不慎他就会被反噬。运气好点的,大概就和睚眦差不多;至于运气不好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
白仰歌知道她的意思。他真心想要让钟辰尝试融合混沌力量来维系自己已经衰弱的本源力量,他也清楚混沌力量是造成他本源衰退的原因之一,钟辰断然不可能接受混沌力量再度入侵他的本源并且强行融合。
只是梼杌当年跟他说的那句话很是让他心动——
“就算圣麒麟下令毁灭我们,毁灭凶兽之地……但我们,依旧是不死不灭的!”
后期他也在质疑,为什么梼杌这么胸有成竹;直到顾危雁为他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
“因虚荣而创造出的愤世嫉俗,虚假伪劣的批判,更多是世间万物蓄积起来的负面情绪,诞生灾厄凶兽及最纯净的混沌力量——贪婪、憎恶、混乱、残忍,此为万物之四大罪名,同为四大凶兽至高无上的本源力量。”
“而贪婪,更是最盛。”
“万兽满是重荷的思想就是封印自我沉重的枷锁。罪名爆发时挣破固步自封的牢笼桎梏,一无所有之人便开始觊觎旁侧远超出他们自身的种种盛景,不知何物为弥足珍贵,因而促进了贪婪本源的强大。”
“只要万物未曾削减心中那卑劣的秉性,灾厄凶兽便会一直应运而生。绝对的无私是不存在的,灾厄凶兽的诞生正是中和了种种负面化的罪孽;换句话来讲,我们作为原罪的化身,生来就是要背负他们的诟病的。”
“我并不认可你的想法,顾危雁。”
“这是事实,白泽阁下。”顾危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难道不是吗,您和饕餮冕下相处那么久,您没有感受到她身上强烈的负面情绪吗?那是属于贪婪本源最强大的欲望。”
白仰歌摩挲着下巴,琢磨着顾危雁的话语。虽然他和戴帘夭结盟已有数百年,但他并没有从戴帘夭身上直观地感受到强烈的负面情绪,无非就是她对权利的高度渴望……这个也算吗?
“我跟饕餮冕下幼年时期就认识了。她的负面情绪实际上是四大凶兽中最强盛的,否则她绝对不可能称霸凶兽之地——不同于穷奇强健的体魄,她看起来太孱弱了;而凭靠她的欲望,她的贪婪本源掠夺了大多数的资源,使得她有足够的实力成为四大凶兽之首,凶兽之地的霸主。”
顾危雁摩挲着耳鬓的发丝,似乎是在回忆往事。
“当时灾厄凶兽都在践行弱肉强食法则,能苟活到现在的初生代灾厄凶兽都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佼佼者。”良久,他扯下脖颈上缠绕的绷带,露出来那一道纵横脖颈的触目惊心的伤疤,“若不是我和饕餮冕下关系较好,我早就人头落地了。”
“这就是饕餮冕下仅仅一击就对我造成的创伤,我险些身首分离。只因为当时我的本源力量对于饕餮冕下来讲说不上大补,她便放过了我。”
听闻他的解释后,白仰歌也了然了些凶兽之地过去的事情。戴帘夭从未同他讲述的过往,也是他并没有见识到的事情。自己虽知晓苍生,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追随她?”
“我也信仰实力至上。”顾危雁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眼中焕发出明亮的色泽来,“我仰慕她,更想要追求她,因此我一意孤行地打破了断情绝爱法则;但不出我所料,她拒绝了我。并不是她瞧不起我,而是她仍在践行断情绝爱法则。”
说到这里时,顾危雁的语气难免透露出些许遗憾和无奈,更多的是释然。他还记得清楚当时戴帘夭的语气:威胁、忌惮、怀疑、忧虑。即使他是白仰歌引荐为她的麾下,她依旧戒备森严地对待自己、亦或是其他几人。
“对于灾厄凶兽来讲,感情是最荒诞的枷锁,更是没有存在意义的东西。所以我放弃了我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会对你有戒备心吗?”
顾危雁突然抬眸看向他,眼神似要寻根究底般;白仰歌被他问得一时也有些发愣,便不自然地皱眉,指腹摩挲着袖口。
“我也不知道。”
“看样子她也不算是完全信任你嘛。”
顾危雁的心中无端生出些许希望,但很快就惊讶于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种多余的想法来;反观坐在对面的白仰歌,他有些焦虑地揉着太阳穴,眉心也凝重地蹙起。
“信任,谈不上,灾厄凶兽怎么可能信任她的敌人;但也不能说完全地都是猜忌……”
如果戴帘夭对于自己没有信任,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表现给他看?
难道她就不怕他瞬间置她于死地吗?
顾危雁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知天地晓万物的祥瑞神兽竟然也也会展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少见。
“祥瑞神兽,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断情绝爱法则,至于戴帘夭现在在没在遵守,你清不清楚?”
“?”
白仰歌抬眸看向他,迎上他那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自己却只能哑然。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对于戴帘夭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在自己的脑海中它依旧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
他更不敢开口去诠释自己对“感情”所谓的理解,也许对于戴帘夭来讲,他和她对此的概念大相径庭。
“还真是糟糕透顶。”顾危雁嘟囔了一声,“没想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对于祥瑞神兽你来说竟然意外的适用。”
“我也是需要学习的。”白仰歌打断他的话,“即使我被冠名为祥瑞神兽,通晓世间万物,不懂的地方我还是要慢慢琢磨。”
“哈?!别开玩笑,祥瑞神兽。”顾危雁摆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来,“感情这个东西需要自己的悟性,难道你指望我去实践操作教你吗?——不对,你为什么不去问问真龙?他在这方面可比你聪明多了!”
——
“想什么?我喊你好几次了,一直在愣神。”
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狠狠鞭打了一下他的手腕,刺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戴帘夭不耐烦地甩动粗长的尾巴,抱着双手斜睨着他。见他回过神来后,语气戏谑开口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
她察觉到他的眼神在逃避,倒是更饶有兴趣起来。
“刚刚还在说关于真龙的事情,我滔滔不绝讲了很多,你倒是在愣神,一句话没听进去。除了真龙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失态?”
“没什么事。”
你的表现可不像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戴帘夭也不好再去自讨没趣地追问,只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收敛了凶兽化状态,眼眸也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明亮的红色。
“我们回禁忌之地吧,这里毕竟还不是我的领域,被人盯着的感觉可不太舒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