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枝刚进家门,就看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周行。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对方一板一眼的动作。
要知道,这么多年,周行出差的行李几乎都是她帮忙给收拾的。他也习惯了被她照顾。
偶尔几次,因为走的太匆忙,他不得不自己收拾行李。
不仅手忙脚乱,还总是丢三落四的。最后还得让她把落下的东西给他邮寄过去才得以解决。
她总是开玩笑说,对方没了她,还不知道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子。
猛然看到周行自己在收拾行李,动作看起来有条不紊的,着实是有些稀奇。
这是又要去哪出差吗,顾南枝心想。
突然,她看到了她的画袋,正静静地躺在行李箱边上。
她走上前去,打开画袋。果然,里面全是自己的绘画工具,画笔、调色盒等等。
“什么情况?”她拿起自己的画袋,在周行面前晃了晃。
周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提前准备好的机票和护照递给了顾南枝。
“带你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周行淡淡一笑道。
看着这两张飞往阿姆斯特丹的机票,顾南枝的脸上难掩惊诧之色。
“怎么突然决定要去旅游了?之前你不是还说马上要有科研进展,会很忙吗?”
“我那些研究,总体思路已经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咱们也这么一大把年龄了,也该好好享受生活了。
这一次的旅行,我可是做了不少规划,保准会让你满意。”
“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规划的。”顾南枝不置可否。
“不过,怎么还带上我的画袋,那么大一包,你不觉得累赘吗?”
“带着以防万一,就怕你到时候被激发了创作欲望,可手里却没画笔。”
顾南枝背对着周行,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一直热爱绘画,直到现在也依然热爱着。
可现在她似乎有些无法面对它了!绘画勾起了她内心所有阴暗的想法以及内心最不愿碰触的伤痛。
现在的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作品,因为画里那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仿佛随时会将她吞噬。
她害怕自己再也无法从绘画中得到宁静。
她害怕自己的负面情绪污了尘世间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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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第一站,是阿姆斯特丹的梵高美术馆,这里收藏着梵高的大量画作及书信。
对顾南枝来说,这里算是故地重游。
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来过这里,站在每一件作品面前驻足。
她会被梵高作品浓烈的生命力所吸引,厚涂的色彩美得肆意妄为,带着扑面而来的真诚与炙热。
“在众人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内心空虚的人,令人反感的人。
我不会而且永远不会在这个社会有一席之地。就算是这样,总有一天,我也会用我的作品昭示世人,这个卑贱、无足轻重的人,对生活充满了怎样的渴望和憧憬。”
“我对自己说,为什么苍穹中闪亮的星星总是那么遥不可及?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达到那浩瀚的星空。”
“只有画画才能表达我心中之所念。”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见到烟”。
她会梵高的每一份书信,感受着他的挣扎、他的彷徨以及他对生命和绘画的热爱。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他是不幸的,人们不理解他,人们把他当成疯子。可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光亮!
他是如此温柔!即便经受磨难,即便寂寂无名,即使被所有人所不理解,他也依然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所有的生命。
一转眼,半生已过,恍如隔世!
那份炙热,如今却让她平添一抹自惭形秽。
和梵高相比,她的生活顺遂极了。
她也热爱这个世界,她爱每一场雨、每一阵风、每一个朵花开。
可突然有一天,这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怎么擦也擦不掉的灰,黯淡而污浊。
她突然觉得厌烦。
她开始厌恶这个世界,也厌恶这样丑陋的自己。
明明是同一幅向日葵,为什么她已经无法感知到其中的热烈了呢?
为什么她就没办法继续热爱这个世界了呢?
顾南枝站在《麦田上的乌鸦》前久久驻足,这是梵高的最后一幅画作。作完这幅画的第二天,他就在这块麦田里朝着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
暴风雨后,乌云密布的蓝天,死死压着金黄色的麦田,凌乱低飞的乌鸦。
她静静地感受着画中的不安与激奋,沉重与徘徊,紧张与不详。
她感受不到生机和炙热,却会与那些深刻的悲痛感同身受。
周行站在不远处,看着眉头紧锁的顾南枝,他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她正想些什么。
这时候,他听到了顾南枝的低声呢喃:“自杀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明明还是那片他所热爱的麦田啊!”
“再强大的人也会被生活击垮。”周行淡淡地说道。
顾南枝转过头,看着周行,眼神有些震惊。
周行定定地注视着顾南枝,说道:“我们都有权利不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太丧了吗。
那几个字,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坚强。
可他却告诉她,她可以不坚强,她可以继续悲伤,她可以不那么热爱这个世界。
“可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包庇那些误杀他的孩子。”
“因为暴风雨后,他一定会看到乌云背后的第一束阳光。”
顾南枝瞬间泪如雨下!
她哭了很久,放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苦闷都释放出来。
周行默默地抱着顾南枝,不催促、不打扰。
这场旅途是他专门为顾南枝设计的,他想带着她重温梵高的一生。
他知道有些痛楚终究无法痊愈,但至少可以让她的生活中透进些许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