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了。”周行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答道。
淡淡的一句话,却包含了他所有的承诺。
“她……还有治愈的可能吗?”周行沉声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许知看了看周行,意有所指。
“南枝更多的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抑郁,而你是最关键的一环,你既可以是她的压力,也可以是她的助力。你是她最重要的人,她能不能恢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
“阿行,既然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你的生活重心就该换一换了。事业重要还是家人重要,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的南枝是最需要你的时刻,你要多理解她、关心她、陪伴她,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许知说了很多,他相信周行一定能做出最妥善的选择。
周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再美丽的承诺、再华丽的辞藻终究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付诸于行动。
“老周,你应该去看看她的画。都说作品里会有作者的影子,这是了解她心理状态的捷径……”
临走前,许知饱含深意地看了看周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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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来到了顾南枝的画室,拿出了她最近的作品。
顾南枝一向喜欢梵高,她喜欢他作品里光亮明快、大胆鲜明的色彩,她自己的创作风格也深受其影响。
所以她的作品,无论是群像还是人像,色彩上都是浓烈的、光亮的、明快的。
可现在,她的作品却彻底摒弃了那些鲜明亮丽的色彩,大都以深蓝、黑色为主色调。
深蓝色的背景下,一个赤裸的女人背身坐着,她的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之中,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只可惜怀里的东西隐藏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楚。
明明蓝色应该是冷静和理智的。可这幅画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与无助。
画里隐隐透露着一种杀人不见血的窒息感。逃不掉、甩不开,画中人只能被这无法逃离的窒息感所吞噬!
周行看了看油画最下角的时间,这个时间恰好就是顾南枝引产后的第七天。
他知道画中的女人就是顾南枝自己,她抱着的那团看不清的黑色阴影,也许就是那个无缘的孩子。
他手指轻颤地抚上画中女人压抑而弯曲的脊背,心脏丝丝刺痛。
阿南,这就是你那时的感受么!那时的你就是这般无助与悲痛么!
周行有些痛恨自己,孩子刚失去的时候,他也难过了几天,可没多久便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中。
明明应该是彼此分担的痛苦,可他却独留她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他忽视了母亲这个词的分量,也忽视了一个母亲的痛苦。
最近的一幅画里,黑夜里,一轮弯月隐藏在乌云之中,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幽暗月光。
偶有几只乌鸦从低空掠过,带来一丝萧杀之气。
一个脚底流血的女人,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之路中。
道路的不远处有一片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沼泽地,沼泽上方还漂浮了几块森森白骨。
女人的表情有些茫然,也有些害怕,她转过身看向来时的路,而来时的路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荆棘和密林之中。
都说世上少有感同身受,可画中人的困苦和迷茫却压得周行喘不过气。
阿南,这就是你现在的感受吗?
这条路你走的很艰辛,这是一条沾满鲜血的道路。
你找不到归途,也回不到过去。你被束缚在这条不知尽头的路上,惶惶不安。
看着那散播死亡气息的乌鸦,以及沼泽地里的白骨,周行的心里无端升起一丝恐慌。
许知的话似乎还历历在目:一旦发展成为重型抑郁症,可能会有自杀的倾向。
阿南,你甚至已经想过死了么!
周行一拳捶在了墙壁上,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可他浑然不觉。
他是有多无知呀,竟然不知道自己最熟悉的枕边人已经有了寻死的倾向。
是了,他当然不知道,他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妻子有没有受孕,能不能生出孩子。
至于过程的起伏曲折以及人心的浮动,他却完全选择视而不见。
可人不是没有感情、无知无觉的工具啊!人也不应该被当作工具看待。
这时候,角落的一幅画吸引了周行的注意。
依然是令人压抑的凄凉夜色,不同的是,画里面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放佛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她的笑容美好,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就连洒在她身上的月光都显得如此温柔。
这个孩子看起来大概七八岁左右,孩子的五官样貌完全就是他和顾南枝的融合。
油画角落标注的时间,正好是南枝怀孕的时候。
她把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放进了这张画里。
她是不是也曾构想过这个孩子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
她是不是也曾构想过这个孩子一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她毕业的时刻、她穿上婚纱的时刻、她孕育的时刻……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胎停,戛然而止。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美好最终都化为了泡影。
看着屋子的画,周行突然发出苍凉又悲戚的笑声。
他连打自己好几个耳光,可依然觉得不解恨!
在妻子最痛苦的时候,他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贪恋上了别的年轻女人。
他甚至能够想象,如果他没有选择和王茜一刀两断,而是任由事态发展,顾南枝未来的命运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