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妖医来得很快,但叶竹此时奄奄一息仿佛已经死去,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胸前那道伤口极深,而景越又封了她的灵脉,体内灵力无法起到愈合伤口的作用,她就如同普通人那般脆弱。
景越跪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叶竹胸膛,试图看清她呼吸时微不可察的起伏,喉咙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嘶哑到说不出一句话,交错的手用力过度,骨节已经泛白。
一股莫大的惊慌与恐惧在他的心中疯长,占据他的整个身体。
景越感觉自己要疯了,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他怎么能如此混蛋,将她害成这个样子!
那可是他的爱人啊,他怎么忍心?
直到妖医终于止住血,缝合好叶竹胸前的伤口,面色凝重地收起药箱欠身道:“尊上,她已无碍,只是伤势过重,需要静养,但是什么时候醒来还未可知。”
景越这才收松了口气,心中不安减少几分,抬手对妖医挥了挥:“下去领赏吧。”
“谢尊上。”妖医欠身离开。
景越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叶竹,一举一动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细腻,生怕扯到她的伤口。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她轻得没什么重量,抱在双臂间如同鹅毛般,好像轻轻一吹就会散了。
他已有很多时日没有仔细端详过她,现在看来,心中更是隐隐作痛。
上次见她时还没有此时这般消瘦,怀里的人眼窝微微凹陷,嘴唇苍白如同冬日的枯木,本就不大的衣服在她身上竟有些松垮,看上去像在披着衣服。
景越不想再看,仿佛逃避一般紧紧闭上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滴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泪痕瞬间冰凉,晶莹滴在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衫上,开出浅粉色的花。
他又将叶竹往怀里抱紧了些。
漆黑的夜空繁星密布,月上树梢,墨影交错。
叶竹昏迷已有半月,景越几乎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照看,有时妖宫实在有紧急情况,他便抽出时间尽快处理,然后再次返回照顾她。
景越日夜操劳伤神也颇有些疲惫,尤其是叶竹昏迷不醒,更是让他忧心忡忡。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隐隐透着青灰,整个人颓败地坐在床头边,大手紧握着她的手,眼睛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手中柔软突然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景越向来敏锐,立刻发现她的异样,神色紧张地轻唤道:“阿竹,阿竹?”
面前的人如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而后睁开双眼,叶竹迷茫的眼神在接触到景越的一瞬间,陡然变得冷漠。
她嘴角扯出自嘲的笑意,缓缓抽出被景越握着的手,仿佛认命一般搭在床沿上。
她这条烂命,连阎王都不肯收。
手心里的柔软与温热被突然抽离,景越悸悸地垂下手臂,不敢看她毫无温度的眼神。
他起身端来饭菜放到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起那碗米粥,轻轻在汤匙上吹了吹,递到叶竹唇边。
“阿竹,你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先吃点东西吧。”
无论叶竹昏迷多久,桌子上的米粥永远是热的,因为景越命人每隔一刻钟煮两碗粥,米粥在唇边散发香甜的味道,她却冷冷地侧过头。
“拿走,我不想吃。”
景越轻言道:“阿竹,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听到这话,叶竹只觉得更好笑了,冷嗤道:“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身体?到底是谁在拿我的身体开玩笑?”
景越对上她嘲讽的眼神,一时语塞,悔不当初。
他放下米粥,转身出门向侍卫要来一把剑,然后拉过叶竹的手,将剑柄放在她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
“阿竹,是我错了!”景越攥着她的手,将剑指在自己胸口,悔恨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无论你刺我多少剑我都不会有怨言,只要能解你心头之恨,哪怕杀死我!”
叶竹眼神终于有一丝动容,探究的眼神看向景越,似是在分辨他话中虚实。半晌,她不屑地甩开他的手,将剑扔在一旁,冷冷道:“我不想刺你,也不想杀你。”
景越眼神微微一亮。
“但你伤我师尊,杀我师弟,屠我同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她毫无感情道。
少年闻言低下头去,眼里的光最终消失在黑暗里,他耷拉着肩膀,一遍遍道:“我知道,我知道…”
“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曾经他被恨意蒙蔽心智,以为自己能对她狠下心来,可当那天叶竹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中时,他才知道,他永远都离不开她。
看见她痛,他也仿佛要死去那般。
“阿竹,我知道你恨我,哪怕你想杀死我,我都不在乎了。”
“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景越已经决定放下仇恨,无论叶竹是否原谅他,他都会用尽余下的时间弥补她。
可是叶竹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叶竹躺在床上,扭过头索性闭上眼睛。
景越心头一阵失落,起身拍了拍因久坐而满是褶皱的长袍,轻声道:“好,那你好好休息,饭不要忘了吃。”
话毕,身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连一个字都吝啬于他,全然把他当做空气。景越苍白着脸,迈开沉重的步子,在关上那扇门之前,他的眼神从没有在她身上移开过一刻,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果真是没再看他一眼。
直到身后彻底没了动静,少女才睁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泪水顺着眼角落入她鬓间,滑进青丝中无影无踪。
景越说不能失去她,会好好照顾她,这是她曾经连做梦都想听到的承诺。可如今一切都晚了,他们之间隔着尸山血海,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地踩在同门的尸体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原谅景越?
叶竹抬手抹去眼泪,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眼神木讷地盯着前方,渐浓的月色影影绰绰透过窗子映在她脸上,照出满暮的悲凉。
她突然感觉身边寒风吹过,凉意渐起,便默不作声地伸手将被子往上提了些。
次日晌午,叶竹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门外隐约传来女子试探的声音:“叶姑娘,你醒了吗?”
“醒了。”叶竹听出是玉澜的声音。
玉澜悄悄推开门来到她床边,见她气色极差,不由得有些担心道:“叶姑娘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气色这么差?”
叶竹揉揉眉心,虚弱道:“没事,多休息就好了。”其实她昨晚一夜无眠,根本没睡着。
玉澜担忧地叹了声气,然后打开手里的餐盒放到床前,食物的香味便瞬间冲进叶竹的鼻腔,微笑道:“叶姑娘,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这可不是妖宫里一般厨子做的哦。”
叶竹低头看去,不难看出这些食物做得极其用心,也很适合她受伤初愈食用。
她以为是玉澜亲自做的,所以即使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却还是夹了几样放在嘴里细细品尝,夸赞道:“很好吃,辛苦你了。”
谁知,玉澜却道:“不是我做的,是尊上做的。”
叶竹停止了咀嚼。
玉澜咬着嘴唇,十分纠结道:“其实…其实尊上不让我跟你说的,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尊上有什么误会,可是如果你们的付出不被知道,误会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叶竹放下筷子,现在更没有什么心情吃了。
“还有,上两个月你被侍女们欺负时,我给你带的那些食物,都是尊上的吩咐,尊上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你。”
叶竹眼神微微一动,但又很快暗下去。
玉澜继续说道:“那些曾经欺负过叶姑娘的侍女,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们了吗?她们不是像尊上说的那般领了奖赏,而是有的被他处死,有的被流放到妖域蛮荒之地,那是妖域最残酷的地方,千百年来,从那里活着回来的唯有明宿大人一人而已。”
叶竹愣愣的听她叙述,眼底逐渐泛起一层水雾,心头是止不住的酸涩,她真想质问景越,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玉澜抓着叶竹手臂,诚恳道:“叶姑娘,尊上对你真的不一样。”
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尊上年幼时,老妖神和妖后就被神界众神合力杀死,而尊上颠沛流离百年,一直在躲避世人追杀。后来,定居在人间的最后一脉神,三彩神狐一族发现了尊上的下落,她们倾尽全族之力,封印了尊上半颗妖丹,并且在另半颗妖丹上施下法术。”
叶竹脸色一白,双手紧紧攥着被子,这些她都知道,也就是在那天,她失去了娘亲和族人。
“这几百年,尊上每隔三月都要闭关承受法术的折磨,众妖们虽不知里面是什么景象,但每次尊上出来时都狼狈不堪,像被鲜血浸泡的人,可想而知这法术是何等狠厉。”
叶竹心头一颤,她突然想起初见景越时山洞中血雾弥漫,还有上次他没来由的发病,疼得躺在床上阵阵痉挛。她相信了景越所说以为是幼时病根,原来竟是被娘亲族人施下的法术所折磨。
她其实并不知道娘亲施下的法术会是这种效果。
“即使世间人对他喊打喊杀,尊上依然没有报复众人的心,几百年来他只想拿回自己妖丹,解除自己身上的法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叶竹神情有些恍惚。
“后来尊上终于找到可以解除法术的办法,就是要找到三彩神狐唯一的后人,取得其妖丹,破其法术。”
叶竹浑身冰凉,藏在被子下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这个方法,连她也不知道!
“起初尊上以为三彩神狐一族全族陨灭,后来才知道原来族长的女儿存活在外,尊上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派出众妖,出妖域前往各地探寻三彩神狐的下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个月尊上突然遣回众妖,不再让他们寻找三彩神狐。”
听到这里,叶竹只觉得一记响亮的耳光猛地扇在了她脸上,她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声,脑中名为理智的弦突然断了,她像一个木偶般失去控制,没有灵魂地呆坐在床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景越一直说她有利用价值,原来是在琢磨着如何剖她的丹,叶竹终于知道他为何处心积虑地伪装成爱她的样子,原来看中的只是她身体里的一颗丹。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待在她身边。
那些妖一定很好奇景越为什么停止搜寻三彩神狐的下落,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啊…
只是,他准备什么时候挖自己的丹呢?
“尊上这半辈子过得很难,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是唯一一个让他如此在乎的人,你在他心里一定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解开误会,不要再折磨彼此了。”
玉澜又说了什么,但叶竹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她嘶哑着声音道:“玉澜,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玉澜见她脸色苍白,有些不忍道:“对不起,打扰到叶姑娘休息了,我晚点再来看你。”说完,她冲叶竹挥了挥手,悄悄离开了。
叶竹倚靠在床头,浑身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这沉重的躯壳,锥心刺骨的痛遍布全身,她没有绝望,没有痛哭,只是木然地坐着,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