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景越第六天敲响叶竹的门,门口那人拿着精致餐盒安静地等待着,可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神色颓败,知道叶竹还是不想见他。
景越失魂落魄地收回手,却忽然听得里面隐隐传出声音,轻飘飘地传进他耳朵里。
“进来吧。”她说。
他内心一喜,难以置信地打开门,看见了桌子前端坐的叶竹。
“阿竹,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叶竹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才缓缓吐出个字:“嗯。”
“先坐吧。”她道。
景越将餐盒推到叶竹面前,试探道:“阿竹,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尝尝看。”
“现在不饿,等会儿再吃吧。”叶竹抚上温热的檀木餐盒。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景越坐如针毡,颇有些紧张道:“阿竹,你原谅我了吗?”
叶竹垂着眼睛,扶着下巴故作思考道:“暂时还没有,或许以后会的。”
闻言,景越眼底突然亮出一道光,他紧紧攥着叶竹双手:“阿竹,谢谢你。”
“不用谢我,看你自己的表现吧。”
叶竹忽视他激动的目光,说道:“还有事吗?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景越忙道:“别赶我走,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听妖医说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道:“嗯,已经痊愈了。”
景越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稳稳落地,但内心的愧疚感却更加浓烈,他又道:“还有件事想跟你说。”他犹豫了一瞬,似是怕叶竹不同意,琉璃般的紫瞳隐隐透出些紧张。
“什么?”
“下个月妖域有场灯会,每五十年一次,这次我想和你一起去。”他目光灼灼,十分期待的样子让叶竹一怔。
她心中苦涩,心脏仿佛被他的目光灼烧殆尽,连淋漓的鲜血都化成飞烟,当知道他所做一切究竟为何时,才发觉他的演技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竟真的让她产生他真心实意爱她的错觉。
可假的毕竟是假的,她已经知道了。
叶竹沉默了半晌,就在景越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却开口道:“好,我们一起去。”
景越大喜,心中阴郁一扫而空,顿时愉悦起来,就连和叶竹说的话都变多了,有时候她难免不耐,他却仿佛看不出来一般仍然喋喋不休着,不知是在装傻充愣还是被愉悦蒙蔽了头脑。
哪怕最后被叶竹赶出来,他还是一副甜蜜蜜的样子。
景越自顾自地往前走,嘴角笑容止不住地向上弯,身后侍女叫了两遍没听见回应,便不敢再喊了,一路跟着他回到妖宫内。
到了妖宫,他一个转身,身后竟跟着两个侍女,便皱眉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侍女迷茫道:“尊上,我们跟着您去的,当然跟着您回来了。”
景越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去见叶竹时带了两个侍女去。
他本想遣退侍女,转念想到下个月要与叶竹一起逛灯会,便又折身吩咐道:“通知衣坊,一月之内做出两套衣裳来,女衣和男衣要相似的款式,用来下个月的灯会出游。”
“是。”侍女们应声,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疑惑,欠身退下了。
待侍女们关上宫门,他便又一脸笑意地站在窗前望向远处,思绪神游天外,脑中皆是对美好未来的幻想。
画面的最后是清风细雨,朝辞沉暮,有他,有叶竹。
从这天开始,两个人相处逐渐变得融洽,曾经那些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他们像是真正的伴侣那般亲密无间,一切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叶竹说想逛遍妖宫,看看他生长的地方,景越直接放下手头事务,带着叶竹玩了好几天。妖宫虽然不小,但能玩的地方终究不比妖域各处,她逛的意犹未尽,便更期待一个月之后的灯会了。
灯会的前一天晚上景越彻夜无眠,所以第二天早早就起了,频繁对着镜子整理衣冠。镜中人身穿玄色大衣,领口上挂着一条黑绒狐尾,袖口镶绣着金丝流云,黑金腰带紧紧束在结实有力的腰腹上,整个人看起来修长挺拔,英姿非凡。
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差点。
最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带上叶竹的衣服去敲响她房门。
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少女满脸不耐,惺忪朦胧的双眼向上一翻,夺过他手中的衣服,‘啪’的一声将门合上,直接把他关在门外。
她打了个瞌睡,将衣服放到床边,又迷迷糊糊拉过被子睡去了。
刚要入冬的季节,寅时的天还漆黑一片。
景越无奈地轻笑一声,灯会游行的时间在晚上,确实是他太着急了,便又回去妖宫大殿处理那些堆了几天没处理的折子。
一轮满月高挂在苍穹之上,远处天边升起火红的明灯,如同火海点亮整片天空,又被风吹散到各处。
妖域各处陆陆续续开始举行灯会。
景越早已在门外等候,直到身前那扇门被打开,他焦急的双眼猛地闪过一丝惊艳。
少女乌黑的长发被银蝶发簪高高挽起,珍珠流苏吊坠轻曳在耳畔,领口微张露出白皙的脖颈,身上白狐披肩色泽鲜亮,一身青衣做工精巧,金色细线缠绕在腰间,勾勒出流水般蜿蜒的曲线,她整个人如同深林里不染凡尘的仙子,纯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景越感受到自己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他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叶竹,仿佛失了神智般定在原地。
叶竹见他如此,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上又晃,故作疑惑道:“景越,怎么了?”
景越回过神,竟是不敢再对上她颇有玩味笑意的双眼,低着声音道:“阿竹,你真漂亮。”
她微微一笑,眼里的光更闪耀了。
他不由自主地牵上她纤细的手,她也作出回应,与他十指相握。
寒风迎面吹在二人脸上,衣领上的狐裘被风卷成任意形状,冷意使他们的鼻尖逐渐泛红,但紧握着的双手依旧温暖,一股热流从手心蔓延至心头。
灯火如明珠夜放光华,一盏盏明灯犹如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叶竹牵着景越的手,好奇地穿过妖群,看见台上正在表演喷火的妖人,一口气竟将火喷出三尺之高。
叶竹连连惊叹,却猛地发觉空中火星四溅,景越长臂一弯抱着她迅速闪身躲开,那火花便不小心溅到旁边妖的身上,急得他胡乱拍打衣服,气到一边跺脚一边怒骂,台上技艺不精的妖深表歉意,惹得众妖哈哈大笑。
二人又往前走,见到前面有大型的比试台,众妖聚集在一起兴奋地呐喊着,迫不及待的上去展示自己强大的妖力,比试台上观众如潮涌,掌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
街边有很多小摊,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叶竹眼花缭乱,景越见她双眼放光,轻笑道:“喜欢什么买就是了。”
只见叶竹拿起一把蚕丝白玉扇盯了很久,片刻后又放回原位,景越不解:“怎么不买?我看得出你很喜欢这把扇子。”
叶竹摇摇头:“我又用不到,还是不买了。”
景越却不赞同她的话,抬手刚要拿起却被她拦住,转眼对上那对气鼓鼓的脸蛋:“不许买,买了我会生气!”
他看出她眼中的倔强,无奈笑道:“好,我不买,那一会儿你再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好吗?”
叶竹点点头。
二人又往前走,突然被一群女子拦住,然后递给他们双手捧着的花灯后,笑眯眯走了。叶竹不解其意,景越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牵着她的手,解释道:“这是灯会传统,所有参加灯会的人都可以获得一盏花灯,在里面写下愿望或不能说的秘密,然后将花灯放入水中,顺着河飘向远方。”
叶竹闻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着手里漂亮的花灯思绪万千。
他们一路来到河边,看见了河面上一盏盏明亮的花灯,叶竹沉默了半晌,转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景越想要凑过去看,却被叶竹挡的死死的。
“你看什么?”
“我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不能给你看,如果是愿望看了就不灵了!如果是秘密,被你看见了还叫什么秘密?”她将纸条折起塞入花灯中,让那盏精致的花灯随风远走。景越盯着她的侧脸,少女肤色胜雪,眉黛凝翠,璀璨双眸随着花灯飘向远方,摇曳的长袍在风中摇摆,散发出属于她的清香。
景越眼神逐渐变得痴迷,却也逐渐悲哀,片刻后又满含期待,转身拿起笔在纸上写道:
阿竹,我深爱着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我会用余生,我所拥有的全部,弥补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他悄悄将纸塞进花灯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河中,看着他的花灯随着众妖的期望一同漂流而下。
曾经他从不屑于这些,此刻却渴望天道给他这个神一份赎罪的机会。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在心里默念道。
“好了,我们走吧。”叶竹起身拍拍手。
二人又来到街边小摊,景越却被一支精美的翡翠珍珠发簪吸引,叶竹跟在他身后,也注意到那只发簪,景越将它拿起来,感觉材质冰冰凉凉的,珍珠也十分圆润透亮,他脑中不由得想象出叶竹带着它会有多漂亮。
他看着那把发簪,越看越觉得适合她,便掏出腰包大手一挥,直接扔给那小贩一袋钱币。
小贩双眼放光,乐的合不拢嘴。
景越心情愉悦,转身想将簪子交给叶竹,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忽然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颤,下意识以为叶竹又弃他逃走。
景越心中慌乱不堪,他一边寻找,一边焦急地大喊道:“阿竹,阿竹!你在哪?”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有看到叶竹的身影,他神色颓败,双眼赤红到快要滴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要丢下他一个人!
不是说好了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没有好好补偿她,为什么又弃他不顾?
就在他理智即将崩溃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转过去,却对上一个精致的银色狼人面具,面具下的那人还模仿狼人大叫一声,想给他出其不意的惊吓。
可面前的人只是默默的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面具下的人咂咂嘴,一脸无趣地就要摘下面具,不料身前的人却猛地张开怀抱,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叶竹只听得他声音颤抖地说道:“阿竹,我还以为你走了……”
叶竹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缓缓环住他的腰身,脑中虽然思绪万千,内心却十分平静道:“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吧。”
她的话就像定心丸,让景越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放开叶竹,如释重负地摸了摸她的头。
“还好,你还在。”
他突然想起什么,将放在怀中的簪子拿出来。
“好看吗?”他道。
叶竹点点头,“真漂亮。”
“我帮你戴上。”景越拔下叶竹原有的发簪,一头乌黑长发散落下来,垂在景越手臂上痒痒的。
叶竹又凑近他低下头去,柔顺乌黑的发丝被景越轻轻握在手中,冰凉凉的翡翠珍珠玉簪挽过她的发丝,将它高高簪起。
“怎么样?”她期待地问道。
景越温柔地笑道:“珍珠配你,真美。”
于是一路上,少女都羞红着脸,时不时地摆弄着头发插着的翡翠珍珠发簪,满心欢喜。
二人一直从黑夜逛到白天,直到灯会彻底结束才回到妖宫中。叶竹起初精力旺盛,后来也逐渐疲倦了,刚回到妖宫便忙着回去睡觉。
景越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便不由自主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叶竹身体一僵,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却还是推开他急忙忘自己的寝殿里跑。
“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他看着她疾步的背影,高声道:“阿竹,下一场等会,我们还要一起去看,好吗?”
少女的脚步没有停下,也没有给他答复,或许是少女跑得太远了,没有听清他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