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宿的风一向是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而此时的风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微风轻轻带走空中弥漫的流光点点,周身属于明宿的妖力越来越弱,最后,那一丝清风也平静下来。
归于虚无。
景越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紫瞳已然有疯狂之色。
“你们,罪不可恕!”
玄衣身影周围燃起的浓浓紫雾将他整个人托起在半空中,他如同鬼魅一般在众人之间穿梭,大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轻而易举割下头颅,速度极快,动作极狠。
鲜血喷洒在景越白皙的脸上,腥臭的味道冲进鼻腔刺激着神经,他犹如发狂的野兽,逐渐在尸山血海中失去理智。
只是转瞬间,便冲到流霰面前。
妖力已经被控制到极其可怕的程度,景越伸手隔空掐住流霰脖颈,毫不费力地将他举在空中。
景越冷笑着歪头,手中力道刚要加重捏爆他的脖颈,却见流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全身止不住痉挛,样子痛苦至极。
他察觉出流霰不对劲,怔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是阵眼。”他没有疑问。
流霰艰难地抬手擦掉嘴角鲜血,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道:“是。”
五脏六腑已经碎裂溃烂,他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但声音依旧坚定,讥笑着一字一句道:“没杀死你是我没本事,但你别得意,这天下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不诛妖神,至死不休!”
景越嘴角扬起一副毫不在乎的笑容,挑眉轻声道:“好啊,我等着你们这群蝼蚁来杀我。”
“不过你就别想了,要杀我,等下辈子吧!”
流霰那双仇视的眼睛逐渐混浊,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昏暗,身上的痛苦却在被无限放大。
濒死的大脑中一片漆黑,一束微光猝不及防映射进绝境之地,有个身影从光芒中缓缓走出,手持灵剑,青丝飞扬。
当生命走到尽头,藏在心底的执念开始蠢蠢欲动。
耳边似乎出现一声绝望的嘶吼,竟与脑中的人逐渐重合。
他知道肯定是错觉,却还是睁开疲惫的双眼向声源方向看去,涣散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眼前的重影终于合为一人。
“景越,不要!!!”
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换回景越一丝理智,他回头,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脸,瘦弱的身躯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眉头微蹙,反手将流霰狠狠摔在地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沉声道:“你不用我杀。”
流霰任由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嘴角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未有过自己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叶竹看见满地上恒仙宗弟子的尸体残骸,还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流霰,神志瞬间崩溃了,她张着嘴巴仿佛不会呼吸一般,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砸下,脑中发出尖锐的鸣声,疼痛到快要昏厥。
“不——!!!”
她发疯一般冲到流霰身边,跪在地上呼喊他,泪水模糊视线,她越来越看不清流霰的脸,却还是被嘴角鲜红的血刺伤双眼。
“师弟…师弟醒一醒,你怎么了…”
她胡乱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却越染越花,眼泪不争气地砸在流霰脸上,他缓缓睁开双眼。
“师姐,对不起…”流霰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竟又是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你先别说话!”叶竹手足无措地扶起流霰,为他输送灵力,却是怎么也起不到作用。
流霰轻轻拦下她的手,性格暴躁的少年露出少有的浅笑。
“我说了不让你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叶竹颓败地跪在地上,强烈的绝望感如滔天巨浪将她溺毙在深海。
“对不起啊,师姐,可是我想救你。”
“是我的错,害得师弟师妹们惨死,是我大意了……”
他眼眶通红,隐隐泛着泪光。
“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师尊会想办法救你的!”
流霰却摇了摇头。
“师尊还在昏迷,他没有办法。”
“师姐,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叶竹死死咬着嘴唇,最后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流霰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眼神逐渐涣散,思绪飞快地向前移动,最后将他拉进那片春和景明。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
灵剑在少女手中散发着柔和却强大的力量,她迎着阳光持剑而立,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男孩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她,她像生在光里的仙子,朦胧虚幻。
‘既然师尊收他为弟子,他就是我的师弟,也算得上你们师兄。’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们欺负他,可别怪大师姐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群欺负他的人一溜烟似的跑了,面前少女终于转过身。
她双眸弯弯如秋水潋滟,雪白如凝脂般的脸颊微微透红,朱唇挂着温柔浅笑,如瀑布般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像一簇舒卷的流云。
她站在光里,向他伸出手。
‘你好啊,小师弟。’
他愣愣地盯着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被她轻轻拉起来。
‘师姐,你好。’
男孩每天刻苦修炼,日复一日,成为灵力高强的少年。
每次和少女的切磋中,他都会学到很多东西,他教给他的甚至比他的师尊还要多。
她似乎无所不能,遥不可及,少年坚定地把她当做前进动力。他急切的想要进步,想要向她展示自己刻苦修炼的成果,想让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之前那个被她保护的师弟。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有能力,来保护她的……
少年的性格暴躁冲动,常常令她百般无奈,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总会小心翼翼地流露出眼中的敬佩和仰慕。
他像生长在暗处的野草,这份爱意也被悄悄埋进土里。
流霰想起很多事,每一件都仿佛被深深印刻在脑海里,耳边令人心碎的哭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浑身已经疼到麻木,他颤抖地抬起手擦掉叶竹脸上的泪。
“师姐,别哭了。”
他看着这张脸,仿佛永远看不够。
半个月前,流霰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地翻阅古书,终于找到可破妖神之力的阵法,上恒仙宗上千名弟子刻苦修炼,眼看阵法即成。
终于有办法解救师姐的办法,他耐不住,便偷偷跟踪妖物潜进妖宫,兴奋地把这件事告诉叶竹。
当叶竹心有顾虑不愿离开妖宫时,他便决心要加快成阵,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救她。
于是他只见一面,便匆匆离开。
回到上恒仙宗后,流霰本以为阵法即将完成,却惊骇地发现每次结阵都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似乎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环,便又去藏书阁翻找,最终在另一本古书里找到被撕下的残页。
原来这最重要的一环,竟是以人为阵眼,所选阵眼之人灵力越高强,阵法越容易结成,整个上恒仙宗之内,除了长珩仙尊与叶竹,当属流霰。
他再往下看,心中冰凉一片。
阵法若成,阵眼必死。
他双眼赤红,紧紧攥着那关键的残页。
“师弟…”叶竹攥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冰凉,那双的情感丰富眼此时黯淡无光,瞳孔无限放大。
流霰很疲惫,双眼却不愿合上,可眼前已经实在看不清什么了。
他遗憾地轻叹一声。
早知道,那天再多看看师姐就好了……
他的爱慕是胆小的,就应该被埋藏一辈子,当做永远都不被人知晓的秘密。可生命即将凋亡,爱意却在心头疯长,被他埋藏的枝芽不甘被埋没,破土而出。
他用天不怕地不怕伪装自己一辈子,如今似乎才是真的胆子大了。
流霰望着叶竹满是泪水的脸,疼痛已经让他发音困难,却还是颤抖地开口道:“师姐…”
“师姐,其实,我……”
他话没说完,吐出最后一口鲜血。
叶竹认真地听他说话,耳边却再也没了声音。
疲惫的眼皮彻底失去控制,紧紧合在一起了。
少年的身体彻底冰凉,胸膛中那颗温热的心脏停止跳动。
一只手从叶竹手里滑落下去,她愣愣地看着他偏过去的头,僵硬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师弟,你说什么啊?我还没听见呢,你再说一遍……”
可身下的人却再也没了回应。
最终,嫩绿的枝芽在阴暗中枯死。
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爱意。
叶竹趴在流霰身边,久久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