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抹瘦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景越的视线,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群满脸欣喜的侍女们。
骨节分明的大手对为首侍女勾了勾手指,那侍女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猝不及防间,一道紫光急掠而来狠狠将她拍进河里。颇有节奏的脚步声离她头顶越来越近,侍女仓惶地抬起头看,只见景越站在岸边背着手睥睨着她,一双寒潭般冰冷的眼眸微迷,透着彻骨的杀意。
众侍女大惊,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
河中侍女不停挣扎着,可黑沉沉的河水如同吃人的深渊般在死死禁锢着她,似乎有无数双手在将她向下拽,脖颈间好似有索命的恶鬼在紧紧掐着脆弱的喉咙。她挣扎不开,也呼吸不了,狰狞扭曲的脸逐渐变得青紫,身体也在不断向下淹没。
他看着侍女在河中一点点下沉,如同玩物丧志的魔鬼欣赏他得意的杰作。
“她不是你能动的人。”头顶传来恶魔低语。
侍女难以呼吸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那具疯狂颤抖却无法自救的身体彻底消失在水面,他才缓缓转过头去看众人。
众侍女再傻也明白此时的情形,心中悔不当初,只能惨白着脸一遍遍向景越求饶。
“尊上,我们知道错了!”
“尊上,放过我们吧…”
景越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阳光打在他的头顶映射出阴暗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冰冷,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拂袖转身就走。
平淡的声音仿佛在叙述最微不足道的事,却是让众侍女冷汗直流,瞬间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你们,离开妖宫,流放到妖域蛮荒之地。”
妖族的蛮荒之地,乃是上古妖神遗留的炼狱场,其天空不分昼夜血光蔽日,一座极高的火焰山屹立在阴森的蛮荒,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在山下流淌,冲刷着河面上可怖的头颅与残破的四肢,血河在温度极高的火焰山周围被燃烧沸腾,咕噜噜地翻滚着气泡,无尽的血色雾气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蛮荒之地。
里面的妖皆是犯了大罪的穷凶极恶之人,一群亡命之徒在蛮荒不受控制,血腥,暴力的事情是她们即将要面对并且习以为常的。
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或许有机会苟延残喘的活着,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身后是侍女们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景越仿佛没听到般大步流星地朝妖宫殿走去。
大殿内有个侍女低着头,两只手十分不安地交织在一起,直到听见他的声音,那侍女才抬起脏兮兮的脸,紧张道:“尊上。”
原来是被那些侍女欺凌的玉澜。
景越‘嗯’了一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消炎止疼的药,递给玉澜道:“把这个给她,别说是我让你送去的。”
“是。”
玉澜接过瓷瓶,心中百般不解,又试探地问道:“尊上,那饭菜…”
“接着送吧。”景越似乎十分疲惫,捏着眉心淡淡道。
玉澜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景越的神色,发现他没有一丝愤怒,只是神色恹恹似乎有些悲伤,心中更是疑惑万分。
尊上知道叶姑娘吃不好饭,便吩咐妖宫的厨子单独做出几份菜,让她带给叶姑娘。可尊上不让她说,叶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尊上的安排。
玉澜紧攥着手中冰凉凉的瓷瓶,就像这次,尊上依然不让她说。
为什么呢?玉澜想不通,尊上对叶姑娘的关心溢于言表,可在面对她时又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语出恶言伤害她。在玉澜看到叶姑娘虚晃着身子满脸泪痕地跑走时,她的心都颤了颤。
玉澜愈发对景越矛盾的行为感到不解,却不敢问什么,毕竟妖神的内心所想岂能是她可以猜测的?
她收起药瓶,欠身离开了。
景越孤寂的身影站在窗边,眼睛望得很远,幽深黯淡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面前的事物朦朦胧胧变得模糊起来,他仿佛又看到曾经的他们,眼神中只有无尽的爱意与依恋。
寒风毫不留情吹向他湿润的眼睛,那薄雾终究是散在了风里,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倾心还未远,雾尽已人散。
玉澜找到呆坐在房间里的叶竹,将手中的药瓶给她,叶竹接过对她道了声谢,然后又坐在床上发呆,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向何处,玉澜看着她的表情时而哀伤时而自嘲,紧接着又苦涩地叹息一声,手中的药瓶被她摸索了好一阵子,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在伤口处反复涂抹。
玉澜皱起眉头,喃喃道:“叶姑娘…”
她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还在僵硬地碾压着伤口。
玉澜看不下去了,夺过她手中的药瓶,轻轻抹开她脸上的药膏,伤口已经被她蹂躏的通红发肿,她却好像不知疼痛一般。
处理好脸上伤口,玉澜将药瓶轻轻放在桌子上,她犹豫片刻后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叶竹的手,想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却发现那双白皙的手此时冰凉一片,毫无温度如同尸体般。
在那天之后,妖宫的侍女又换了一批,除了景越,玉澜,以及处理侍女的侍卫们,没人知道之前的侍女去了哪里,只以为她们是被派到了别的地方。
叶竹依旧在做着她之前的活,新来的侍女们不知道她与景越的渊源,与她的冲突自然就少了些,她的生活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更少了。
“来两个侍女,把尊上今日的午餐送过去。”
本来景越的三餐有专门的贴身侍女送,但今日那个贴身侍女身体实在不适,便让叶竹这边管事的大侍女找人代她一天,大侍女不情不愿地撇了一眼人群,狡猾的小眼睛在人群里三眨两转悠,伸手指出两个人,“就你们两个吧。”
被指出来的正好是叶竹与另一个侍女。
叶竹现在不想看见景越,下意识就要拒绝,那管事侍女却是直接将手中的饭菜稳稳地塞给她,最后还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快点给尊上送去,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没你们好果子吃!”,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叶竹抱着手中的餐盒,最后还是妥协了,大不了让另一个侍女进去送,她在门外等着就好了。
景越向来节俭,对于餐饮只要求一饭两道菜,从不像其他位高权重者大摆筵席,铺张浪费,这点叶竹还是很赞同的。
餐盒不大,拿在手中也没什么重量。
两人并排赶往妖宫大殿的路上,突然一阵风掠过,叶竹只听得身边的人一声闷哼,余光看见侍女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她瞪大了眼睛,回过头防备地看向始作俑者。
面前的人身穿侍女的衣服,似乎也是个侍女,可叶竹知道她的身手并不是一般侍女所拥有的,她个头很高,竟比叶竹高出整整一个头来,那双眼睛激动地盯着叶竹,却没有要伤害她的想法,反而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叶竹皱着眉头,竟莫名的有一股熟悉之感。
她被面前的侍女拉着,走进了远处的林子里。
那侍女的手骨节分明,几条青筋随着她用力的动作更加清晰显现在手背之上,手心似乎还有些粗糙,叶竹这才猛地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双女人的手。
她猛地想起来什么,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你是……”
“师姐!”
面前的侍女竟猛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脸,神情激动道:“师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流霰。
“你怎么进来的!”叶竹吓得脸色大变,急忙看向周围,确定没人发现便拉着流霰躲进更隐蔽的地方。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被景越发现怎么办!”
“师姐,我是来找你的!我悄悄跟着一个妖进来,发现了他们进出外界的大门!”流霰面色欣喜,“跟我走,我来带你出去!”
说完,流霰便要带着叶竹跑,怎知却被她一把甩开,他愣在原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歪着头疑惑不解道:“师姐,怎么了?”
叶竹摇摇头,沉着声音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流霰盯着叶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完全没料到她会不想跟他出去。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出去,你快点走吧,千万别被景越发现了。”叶竹面色如常,心中却隐隐作痛。
景越说她的命不值钱,但最后她苦苦哀求,终于争取一个以她之命换上恒仙宗所有人性命的机会,如今她若是跑了,她无法想象景越会有多生气,倘若他一怒之下欲屠上恒仙宗,谁都拦不了,她这么久的努力也全都功亏一篑。
所以,她绝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