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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驾到与反腐(1 / 1)


冬天,S市依旧春暖花开般招展妖娆。人们对季节已麻木,对缤纷已无感。虽然四处郁郁芊芊,但角落里依然有树木过着自己的冬天——叶黄凋零。它们期待着真正的春天!

李思男离开了S市。离开前他去监狱探望了哥哥。当李畴得知母亲去世时,泪如泉涌,却默然无声。李思男告诉李畴村里很多人都搬到县城里了,她决定明年在县城买房把父亲接出来。她期望他早日出狱在新家团圆。

李思男在火车上望着窗外向后飞驰的S市,渐渐露出了微笑。

有人永久离开,也有人永久留下。

曲琦炜结婚了,和安蕾妍。两人在S市扎根织锦。

曲琦炜的婚礼办得热闹风光,前来捧场的人很多。常院长也参加了,还致了辞。曲琦炜春风得意。他邀请了董雨曼等同学。得知董雨曼在他之前办了婚礼且未邀请自己时心中不悦。

董雨曼婚礼那天,同学中她只邀请了翁小羽程秉驰,其余一概未请,也未公开消息。翁小羽和程秉驰见证了她那天的绽放。

董雨曼和饶宏印走到了一起。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介入他人的婚姻。不过,对于饶宏印名存实亡的婚姻来说,董雨曼也不认为自己是第三者插足。即便是,她也不在乎了。因为在他面前,她已忘了自己。是她主动提出的,饶宏印一直有顾虑,认为自己年龄太大,但终究难平内心呼唤。他打心眼里认可这个女孩。

春节前,饶宏印的妻子回国与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不到三个月,董雨曼便提出了结婚。

他们的婚礼在露天草坪举行,来的朋友都是他俩想看到的。在婚礼上,当饶宏印将戒指戴在董雨曼手指上并拥抱相吻时,她热泪盈眶。一颗孤单已久受过伤害的心被拥抱被温暖。那是枯涸的小塘虽有绿荷挺立却少了一份光泽,当一泓清泉注入,满塘生机盎然碧染生辉。

婚礼上,饶宏印宣布将在年后带董雨曼去澳大利亚工作和生活。在场的人都感到很突然很惊讶。

那年公司组织的澳大利亚之行给他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心中的种子破壳而发,无可阻挡,而他觉感到后却竭力克制。他清晰记得她说“澳大利亚真美,如果有天能在这儿工作和生活就好了”。他一直记着这句话,当他对她说“我决定带你去澳大利亚工作和生活”时,董雨曼很惊讶,随后扑向他怀里。

一场道贺瞬间变成了道别。想到以后大洋相隔难以相见,董雨曼和翁小羽相拥而泣。亲友也不由感伤起来,保重之言不绝于口。

董雨曼没有邀请伍翼凡,也算是不太想见吧,因为那张脸令她心情复杂。

曲琦炜的婚礼邀请了伍翼凡,但他没去。曲琦炜很气愤,认为伍翼凡是势利小人,科里没药品来往就不念及同窗了。

那晚,伍翼凡犹豫思虑终究未跳海。倘若自杀,嫖娼一事肯定会被挖出,那时邻里指点,父母蒙羞,他的鬼魂也将不得安宁。想到此,便打消了念头,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

当伍翼凡坐下来再拾笔续写时,已是手冷意凉,甚至前面写了些什么都有些记不清了。近来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心不在焉。即使诸事已过,却心结难去,一段时间还沉浸在悲戚中,根本无法动笔。等内心稍息,又恰逢曲琦炜的婚礼通知和董雨曼已婚消息,胸中又是一阵失落难平。

伍翼凡决定不参加曲琦炜的婚礼,以后同学聚会也不再参加。如今的自己只会令同学难受,自己何苦找不自在。他也不想再强撑了——很累,也憎恶以前死要面子的自己。

他想起上次聚会自炫写作就感到幼稚和可恨,顿时想断绝同学关系,唯恐被问及又成了笑柄。他真的很想斩断过往,不再与任何同学来往,彻底忘怀过去,开启新的一页。

痛定思痛,伍翼凡再次更换手机号。这次做得更绝,将网上的各种联系方式进行屏蔽,并退出各班级群和校友群,彻底与所有同学断绝联系。他把自己变成了浮萍。

当断绝联系后,那些人和那些事瞬间远去,伍翼凡内心果然平静不少。通读一遍前期所写就又开始提笔接续。然而,写不出两万字,故事情节就推进艰难,在没有完整的提纲下,时常卡顿不知所续。有时思索两三日不得其要,有时写出三五页又认为是庸节败笔,三删五改剩下一片烦躁。

伍翼凡感到严重力不从心,才意识到写长篇并非易事,不是写作文,亦非一篇篇作文相连。自己非科班出身,未受系统培训确实难以驾驭。他想找些写作技巧的书自学。在寻找和零散学习中,写作也就时断时续,如同风烛摇曳。

对于伍翼凡来说,眼下还有一个更紧迫的事。由于章耀东对冯辉英的挤兑导致伍翼凡收入受到不小影响,好几个医院的品种被彻底挤兑致死,其收入也瞬间消失。而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及物业管理费等开支是雷打不动,他的负担立即变得沉重。

卖药这一行对伍翼凡来说始终存在忧患,让他始终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他知道总有一天要面对干不下去的窘境。他的大脑又不由寻思开来,习惯性地搜索那种收入不错且稳定的行当。写作自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还写不出来。

悲伤迷茫痛苦间,伍翼凡写道:

走过绽放的迎春花,

谁能告诉我现实与理想的距离?

在理想里现实将我拉出,

在现实里理想总向我招唤!

然而,当我真正走进理想时,

她却去了远方,而我却还在原地游荡!

春季,伍翼凡整日春困发幽思。白天打不起精神,晚上又睡不着。他记不清这是来S市的第几个春天,也许他早已丧失了季节更替的感知。在这儿,好像每天都一个样,总是花花绿绿。再美的环境如果没有变化,久而久之也会失去颜色,再逢感受者的麻木,一切无异于灰色。

伍翼凡发现自己连挣扎的气力也没了。刚来的激情和干劲几经摧残已消磨殆尽,而今好像也没什么还能激发激情了。能干的、想干的、可试的都一一走了一遭,世间仿若已无可为。最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安于现状得过且过。

伍翼凡虽仍然心存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春节伍翼凡没有再去蠖龙山拜佛。他觉得连老天都厌恶自己了,自己已被遗弃,他已不相信灵验会降临自己头上。他知道谁也指望不上了,包括自己。

他忽然不知道人生意义何在,觉得活着没意思。脑海不时浮现跳入红树林海面的画面。口中自言自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伍翼凡时常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有时莫名其妙地流泪。孤寂难耐时,他喜欢去酒吧。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昏暗暧昧的灯光、闪烁晃眼的霓虹和神荡飘然的洋酒让他放松释然,令繁杂的大脑能有片刻的停顿。

他去酒吧独来独往,每次总偏在角落,一个人饮着,听着,看着。每次都有人过来搭讪,有交朋友的,有找人倾诉的,还有女性挑逗的,甚至也遇到过男同性恋。

伍翼凡看到了每个人的人生之苦,感叹活着实在不易。他对人生越来越悲观。

酒吧去多了,伍翼凡渐渐习惯与形形色色的人闲聊。与陌生人聊天是件很放松的事情,不需要有顾虑。与人闲聊他不自觉地说些嘉言懿行,那好为人师的老师性格总自然流露。出入酒吧的人认为他太装逼,因此他在酒吧难以交到朋友。自从切断了与同学的联系后,他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又交不到新的朋友,他越来越孤独孤僻。

这家酒吧的茶饮料很好喝,伍翼凡每次去都点,一段时间没喝还念着那味道。酒吧有人推销一种药丸,伍翼凡刚开始正言厉色地拒绝,他知道这是什么,但看有人服用慢慢就见怪不怪了。

一位推销者赠送了一粒给他,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终于在有一天的晚上服下了。

这一天的下午,伍翼凡从医院回来坐靠在飘窗上抽烟,望着窗外公路上来往如织的车辆发呆。近期发生的一幕幕和当年一样,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他感到一切都是在重复。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可能有个万物主宰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循环往复的轨道,使他像一只小白鼠在仓鼠轮上不停地跑圈,却永远在原地。

原来自从冯辉英被章耀东挤兑,伍翼凡从冯辉英手中接的品种就接连遭殃,收入大幅下降,使房、车贷款压力骤增。他甚至想过把车卖掉。

他不得不波波碌碌。基于以往的经验,他知道涉猎其它行业又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唯一途径还是轻车熟路,于是四处寻找接品种的机会。

一天他在医院遇到了一个人,避之不及,他装作视而不见。此人主动打招呼,他不得不驻脚故作惊讶,又和颜悦色地上前称呼。此人说:“怎么,彻底不跟我来往啦?在外面发了财,遇到我就当没看见一样?”伍翼凡的脸唰地红了。对方问道:“现在业务做得怎样?”伍翼凡憨笑说道:“就那样!”

“要不要回来?今年我这边好品种很多,你熟悉的医院随便挑。”

此人是章耀东。他们已好几年未见,再相遇,伍翼凡仍然难抑当年,但未曾想章耀东若无其事地主动打招呼,不由心中温软,上前师兄长师兄短。

晌午时分,章耀东请伍翼凡在医院周边的小饭馆吃饭。章耀东询问起翁小羽等其他人,伍翼凡简述一番各自现状。章耀东听了说:“也都还过得去。当年我有些地方没做到位,再加我事太多又没及时和你们深入交流产生了不少误解,导致你们都离我而去。”伍翼凡微微摇头说:“当时我们也没做好。”

“作为师兄我没把你们照顾好,也犯了一些错误。我也时常反省自己。以后有机会我请你们几个再聚聚聊聊。”

伍翼凡听了大为受用,感觉眼前师兄换了个人,顿时拉近了距离。说道:“这是哪里话!我们还很感激师兄当年接收我们来S市!”伍翼凡瞬间摒弃前嫌,接着敬酒不迭。

随后章耀东问询伍翼凡的医院业务,伍翼凡一五一十地交代。章耀东鼻子里微微“哼”了声,说:“你跟着冯辉英没前途。他和‘王八蛋’两个联合搞我,结果反被我拍熄。我私下告诉你,我现在政府有人,这两个家伙乖乖地听话。上次还请我去泡温泉,我理都懒得理。当年施友盛都被我搞转行了,他俩算哪根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你回来吧,我保证你比在他那里赚得多。”伍翼凡听了大喜,想着债务有了指望。

饭后,章耀东约伍翼凡第二天去他的写字楼办公室选品种拿资料。分开后,伍翼凡忽然又很感伤,认为自己太失败,又回到了原点,同时也恨自己没骨气向金钱妥协——他曾是那么地憎恶章耀东。心中却又有几分庆幸当初没与章耀东彻底做绝。

伍翼凡从章耀东手中接过三个品种,销售红树林医院等熟悉的医院及科室。虽然并非章耀东所说品种随便选,也依然是安排空缺,其中两个产品也一般,但伍翼凡已很开心,想着有望恢复收入。其中红树林医院肿瘤科的相关产品伍翼凡坚决不接,章耀东很不解,但也随了他。

其实,章耀东之所以如此胸怀,只不过是再次利用伍翼凡来凝聚其他师弟妹,向他们警示——那些折腾来折腾去的人最终还是离不开我,逃离不了我的手掌心。

没过几天,章耀东就在办公室针对师弟妹们开了个专门的会议,在会上隆重介绍了伍翼凡并热烈欢迎其归来。伍翼凡羞愧尴尬难当。这些年轻的师弟妹们早从章耀东之口知晓这位“不着调”的师兄,今一见颓形衰面,早在他身上贴上了“失败”的标签。这鲜活的示范自然对章耀东的师弟妹们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而且传出去也会给章耀东加分不少——表明他不计前嫌有胸怀。

一个下午下班时分,伍翼凡来到红树林医院门诊找葛主任兑上个月回扣。他乘电梯来到四楼呼吸门诊。电梯门打开瞬间,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呈现,伍翼凡立刻振作起来,心跳脸躁。他就是担心害怕碰见这个人,可概率总能让他们邂逅。

电梯门口站的正是袁忆箫,两人很久没见了。袁忆箫烫了头发,面部白皙圆润,耳朵上戴有耳钉,散发着成熟美。不论她怎么变化,那脸上的和雅宁静气韵都不曾散去,令他每次看见都能心静一分,同时又悸动不已。但往事如流水已逝,剩下的只是回忆和感慨,再后来就想遗忘!

她有点惊讶,伍翼凡点了点头出了电梯径直向门诊走去。袁忆箫也微微点了点头走进了电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电梯门关上。

伍翼凡来到门诊,葛主任还有一个病人。他在门口等候,心底戚戚闷闷。

当葛主任看到上月数目后说:“你这统方不准!上次差十一盒,这次差得更多——三十四盒!”伍翼凡急灼地说:“不会吧!难道有跑方的?”

“怎么可能?我处方后都让患者拿了药再回来教他们怎么用,只有回来的我才会记录,怎么会有差错?”

“好!好!我让药房再核对一下。”

葛主任收拾好抽屉,脱去白大褂洗了手,出诊室门之前对伍翼凡说:“你少跟我玩猫腻!以为我快退休了好糊弄是吧?也不要以为现在医院就你们这一种药就可以耍把戏!我告诉你,我就可以不用,虽然其它药物效果差点,但一样治病!”伍翼凡连连否定摇头。葛主任摔门而去。伍翼凡摇头而去。他已见怪不怪了。

想着医药代表在医生面前卑微的地位,又聊以自慰道:“谁叫你是医药代表呢?那就得求医生就得看医生的脸色受医生的气!”随后走出了医院。

回到家,伍翼凡坐靠在飘窗上抽着烟望着窗外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出神。感叹一切都在重复。这就是上面那一幕。

伍翼凡想起了袁忆箫,心里冒出一阵阵淡淡哀伤。又想起葛主任那正言厉色的神态,觉得好没意思。然而,最感叹的是一切都在周而复始,一幕幕与当年无二。跟章耀东卖药,红树林医院邂逅袁忆箫,葛主任质疑统方……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在重演。他悲戚长叹自己难以逃脱这命运轨道的循环往复。想着,不由沮丧万分。

当晚,他去了那家酒吧,在喧闹和酒精中疗伤,终于忍不住将那一粒药丸服了下去。不多时,他的头开始晃动,并随着音乐的激烈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自动癫到舞池手舞足蹈摇头摆尾起来。

第二天,伍翼凡一阵失落空虚,随之强烈地自责,责骂自己并扇自己耳光。

自此以后,只要遇到很烦闷的事,他就会去酒吧来上一粒。每次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却终难抵御那召唤。每次刺激过后又痛责自己。

就这么,伍翼凡一点点下陷。随着次数增加,那种兴奋刺激渐渐不如开始,他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失眠,心慌,乏力。那人又给了他一个矿泉水瓶盖大小的小袋,里面装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粉末,让他试一试。伍翼凡拒绝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又故技重施,赠给他,伍翼凡迟疑片刻回绝了。

一天,章耀东在办公室公布了各师弟妹的季度战绩。伍翼凡垫了底,销售额和增长率都不理想,综合排名倒数第一。会上,章耀东表扬了前三名并对每个人的工作进行了点评。说到伍翼凡时,说:“老伍,你可要加油啊!你是他们的师兄,这里面你年龄最大,经验最丰富,搞倒数第一怎么给他们做榜样?”伍翼凡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不是迫于无奈,他真想撂挑走人,何堪忍受如此羞辱?

做了这么多年业务,伍翼凡虽然比刚入行时大有改变,然而始终难以真正走近客户。与客户终究若即若离,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感,不若一些师弟能与客户吃喝玩乐打成一片,所以业务总是不温不火,局面难开。

人称“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伍翼凡觉得自己无才无用,能尝试的都试了,却一事无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干什么,人间是否还有匹配的工作。悲叹处,不由怆然泪下。

当晚,他又去了酒吧,但感觉不够劲。那人又赠给他小袋粉末。伍翼凡犹豫再三决定试一次,并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酒吧。

回到家后,伍翼凡拉上客厅窗帘,关上房门。他在茶几上垫了一张纸,将那丁点粉末倒在纸上,双手不停抖动。望着面前,伍翼凡心跳剧烈,都能听到“噗通”的声音。他端详老半天下不了决心。

就在咬牙上阵时,突然手机亮了,“嗡嗡”震响乱跳腾。伍翼凡惊得全身一抖,再看是母亲打来的,顿时手忙脚乱。仓皇间,一口气将粉末连同纸片吹得灰飞云散,立在前旁的矿泉水都被吹倒滚落在地。伍翼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洗手间洗手,水“哗啦啦”涧得四处。伍翼凡将手胡乱在身上擦拭后来到客厅。那刺耳的手机嗡叫声一直不停,令他毛发竖立。看见飘落在地上的纸片,又立马拾起揉成团回身来到洗手间扔进了马桶冲走。又洗一遍手。这才来接电话。先慌张地整衣敛容,然后才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凡凡,怎么这半天才接电话?把妈吓死了!”伍翼凡含混说在洗手间没听见。母亲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下周月初我和你爸就过来看你。”伍翼凡问发生什么事。伍母说:“没什么,就想来看看你!”

母亲挂了电话,伍翼凡忽然警醒,发现自己已堕落到了边缘。倘若不是母亲的这个电话,他可能就开启了罪恶之门,于是心生一份感激。

父母将来,伍翼凡心情激动,变得振作,天天整屋理室以待。这次他一定留父母住上几个月。想着每天回家能看到父母,吃到父母做的饭菜,就感到激动。长夜有父母作定心丸,他想自己的心肯定能静下来。于是越发翘首期盼。

此时,伍翼凡的写作已经停顿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只字未写。当他零星看了一些写作技巧的文章时,就更是没了信心,发现自己写的狗屁不是。又想起在同学面前夸口逞能更是羞愧难支。就这样欲写欲放间手冷意去,最终搁浅无期。每每想起来,又添一分沮丧。

此时有人联系伍翼凡,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原来董雨曼即将要与饶宏印去澳大利亚,走之前她想和同学见最后一面,可伍翼凡联系不上,曲琦炜又在北京学习。章昊洋正准备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接到了电话,毫不犹豫地决定参加后再回去。于是剩下的四人聚了一聚。

伍翼凡与外界断绝,大家固然联系不上,而曲琦炜却有意不参加,他早已从北京学习回来。他早将董雨曼翻篇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他现在不觉得董雨曼有什么好,耻笑自己当初眼界窄,平白给她的自信做嫁衣。他认为自己若去会让董雨曼误以为自己还惦记她。

这天一早,众人来到榕岗洲追怀时光。昔日的榕岗洲已荡然不复,拔地而起的是一座主题公园,叫“水上乐园”,与寰球之眼并列,是S市打造旅游带的重点布局工程。榕岗洲只剩下一个站名,但谁也说不准哪天站台的牌子就换成了水上乐园。

微熹初露,晨风沁凉,榕岗洲躺在晨曦的朝霞下,又像是在夕阳的晚霞中。

虽然眼前是一派新奇的建筑景观,但众人脑海里永远定格于那一栋栋高低错致的握手楼。初来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转眼间却物非人散。时光的匆忙,沧海桑田的变幻令人感慨万千。

程秉驰感慨当年为生计奔波的那十五万人——熙熙攘攘来去如烟。脑海里再次浮现蚁穴被毁蚂蚁涌溢逃窜的画面。他正在创作第三部《榕岗洲》,曾多次来这里找寻灵感。每次来到这里,那些面孔,那些身影就会乍现眼前,直至这里彻底消失才很少来。每次来,最挂怀的依然是那碌碌营营的十五万人。

程秉驰的《迎春花语》最终与成功交臂,目前已经售出九万余册,获得了近三十万元的收益,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鼓舞。随经济效应继踵而至的是各种荣誉光环,先是获得某青春文学奖一等奖,又获得某文学奖新人奖。接着又是网络采访,电视节目录制,还陆续收到一些会议的邀请,S市作家协会也力邀他入会。程秉驰头脑清晰,并不为虚荣所动,铭记庄子那句话: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于是婉拒了一些邀请。

对于他来说,此次最大收获是有了坚持写作的依据。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着地,写作将成为他毕生的营生和事业。他感叹:在如今纷扰躁动的社会里,能确立人生目标并为之终生奋斗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啊!有多少人终生都不知道人生目标,有多少人追求着追求着就放弃了,又有多少人不停地在切换人生目标终究茫茫。程秉驰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他将心无旁骛地投入创作,不会在成绩簿上逗留。

这次聚会,程秉驰和董雨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榕岗洲,算是集体向榕岗洲致敬挥别。

章昊洋望着水上乐园感慨道:“这里的村民真是操他八辈祖宗的福!捡这么大摊狗屎运,个个成了亿万富翁,真是命好!老子们累死累活估计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据说还有家钉子户嫌少,要了更多才走。”程秉驰反驳:“瞎说!是个孤寡老人故土难离,并不是为了钱。”

他那次来时,榕岗洲一片砖砾废墟,以往的拥挤密集变得开阔空旷,唯独东南角伫立着一栋四层小楼。那栋楼茕茕孤立,却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敞亮。曾经四周八层的楼遮光蔽日,今日终于沐浴阳光。程秉驰了解到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寡妇,丈夫和儿女早早离世。她担心搬走了丈夫和儿女找不到家。老人成了钉子户,成了索要高价的指责对象。房子很快停水停电,老人坚持不过两个月含恨搬离。

章昊洋说:“这个你也信?钉子户总爱找些故土难离的原因。”程秉驰说:“你满脑子是钱,反正说什么你都不信!”章昊洋说:“不过,他们获得的这笔巨额拆迁费子孙肯定会败光,获得的越多后代越不成才。这种横财是祸,这群土包子根本没能力驾驭这么多钱,不败烧得慌!”

众人也不理论,望着水上乐园纷纷谈起了当年在榕岗洲的趣事。董雨曼谈初次遇蟑螂的惊恐,翁小羽说刚来迷路的片段,章昊洋讲打麻将,程秉驰叙独守榕岗洲的时光。回忆连绵,笑声不断,辉映交融在晨曦微风中。

记忆中的榕岗洲永不拆迁,依旧伫立在原地在心中。

董雨曼渴望走进时空的街巷作最后的回味,可一切已逝去,就像再也找不回的光阴。那个记忆里有绕不开的伍翼凡,有与后来不一样的伍翼凡。

朝晖灿烂,他们顺着水上乐园的围墙向红树林公园走去。路上,董雨曼对翁小羽说:“我有话问秉驰,你和章昊洋去聊会儿。”于是董雨曼和程秉驰走在后面聊了起来。她问:“伍翼凡到底咋呢?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程秉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和谁都不来往。按他的个性,应该是发展不顺,所以不想见人。”

“他的自尊心太强!”

“不仅如此,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实社会给理想主义者留的空间很小——碰壁、受伤总是如影随形。生活对这种人的调整和修复能力要求很高,如果达不到,又不肯向现实妥协,那就会伤痕累累,消沉下去。”

“说得对!他确实有些理想化,而且太要强,总希望自己是最棒的。”

“他对己对人要求都很高。他有理想有志向有想法,这是好的,可能力又达不到。你知道生活中哪种人活得最痛苦吗?”

“理想主义者?”

程秉驰摇摇头,说:“志大才疏的人!志向远大而才能不济会是件很痛苦的事。在当今,我认为才不仅指才能、才华,还应包括适应能力和容恕能力,这也是一种才,而且在当下尤为重要。显然,伍翼凡这两种能力比较欠缺。当一个人的理想超出了他的能力所及,痛苦就不言而喻。”董雨曼投来赞许的眼光说:“不愧是作家啊,看问题越来越深刻啊!”

“是因为伍翼凡这种人很典型又特别,很值得深入探讨。我计划把这种人写进我的书里。”

“和你们作家接触真可怕,指不定就成为你们笔下的阿Q!”

“鲁迅写了阿Q不就使更多读者少了阿Q之苦吗?这是原型的幸事,也是作家的己任。不过,肯定会进行文学加工,变得更加突出典型,伍翼凡看了未必认为是自己。”

“你还是尽量多与他交流,多开导他。我们一起出来的,实在不想看见这个老同学沉沦下去。”

“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他——这个曾经的兄弟,但前提是他要打开自己,让人走近,而不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董雨曼沉默不语。她不知道伍翼凡怎么变成今天这样,逆境中的伍翼凡完全是另一个人。程秉驰也不曾想伍翼凡会变成今天这样。

翁小羽和章昊洋走在前面闲聊。翁小羽问:“你护士女朋友处得怎样?什么时候结婚?”章昊洋说早吹了。翁小羽问原因,他说:“不是什么好货!”

“怎么啦?”

“谈了几个男朋友,谁知道跟科室男医生有没有染!”

“多谈几个男朋友怎么呢?你抓到她和科室男医生有关系了?”

章昊洋不语。翁小羽斜了一眼,说:“你就是整天怀疑女人出轨,是你自己在外面寻花问柳所以以为女人也和你一样。”章昊洋慢声软语地说:“哪有!”翁小羽定睛看了看章昊洋,想起他当年天天趴窗台评判楼下过往的女生,仿佛一下明白了,说:“你是不是还想着找处女啊?你是什么年代的人啊?你都结过婚,还经常去嫖,都一把年纪了,还想找处女?做白日梦吧!你就别糟蹋女人呢!”章昊洋气得脸都白了,说道:“谁说的?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还不了解你?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拉什么屎!”

章昊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把这疯婆子又没办法,于是说道:“你就别操我的心了,反正我也不糟蹋你,还是把你家老程看好吧!现在是大作家,有些少女专好老才男,主动投怀送抱。你家老程肯定更喜欢年轻的,哪忍得住哟,裤子一松就对不起你了。”翁小羽劈头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是那种人,把我家秉驰也想成那样!”说着,手就去掐拧章昊洋,吓得章昊洋逃之夭夭。

章昊洋又恼又愧。翁小羽不愧是老同学,一语点中了他的心结。虽然中心医院那个护士长相和性格都不错,可唯一遗憾的不是处女。她之前谈过三个男朋友,不知道献给了谁。他和护士发生关系后很失望,结婚念头就此打消,转而想着玩厌了就分手。可那护士十分用心,他便提前打了退堂鼓。

他依然想着找个处女,虽然结过婚,虽然三十好几,虽然头发稀了,虽然希望渺茫,但那愿望却铁打难撼。和非处结婚,他总感到没有拥有感和安全感,脑海会浮现对方与别的男人做爱的画面。

对于婚姻,章昊洋现在很茫然。他感到处女已是稀有动物,很难再得。现在婚前性行为很普遍,在S市同居试婚更是家常便饭,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却很难再进入少女圈了,于是机遇更是渺茫。他打算在老家农村找一个,农村里的女孩还是单纯干净一些,可这种女孩除此外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很是苦恼。此时,他便很怀念倪霏,至少倪霏跟自己时是处女。想着便不觉愧疚自责起来。

不多时,旭日腾跃,阳光明媚,红树林公园一派清新。他们走着走着,就嗅到了空气中乍有乍无的淡淡腥咸臭味。众人立刻想起来那处的排污口。现在处处讲环保,好像这个角落并不减当年。这个气味一下把董雨曼带到了第一次来红树林公园的情形,甚至带回了榕岗洲街道的清晨——那满街充满了油炸和潮湿尘土混杂的独特气味。这些气味都成了她和榕岗洲联系的记忆。

四人几年不来,红树林公园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排污口上面的那片草地被隔离开来,种了一排矮小紧密的叫“老虎刺”的灌木,形成一道藩篱,后面又种一排樟树,构成一道植物墙。这样游人自然不能靠近,也就少闻臭气,少煞风景。可这也只能挡住人,却隔离不了臭气。透过树间隙分明看见排污口又增加了一个。

还有一大变化就是岸边新植种了一大片红树,也算点缀了这片景致。然而望去却株株矮小干瘦,而且多处成簇枯萎死去散落其间,如同人脸上长了癣一般。

周末,红树林公园游人络绎。在这寸土寸金的S市,有这么一片休闲放松的地方已算是难能可贵,对附近的人来说也不失是个好去处,只要离排污口远点并不碍事。

四人在各种奇花异木旁围着董雨曼拍照留恋。章昊洋十分主动,抢着站在董雨曼身旁,并提供拎包拍照服务。他对董雨曼说:“如果澳大利亚那边有什么好机会可别忘了我!”董雨曼说:“你放心,有赚钱的机会肯定会告诉你!”

众人来到岸边,望着红树林海湾,觉得越来越促狭,愈发没了大海的样子。不是因为来榕岗洲,他们也不会专程来这里。不过,这里也是榕岗洲记忆的一部分,既然来了自然一并走走。

以前在榕岗洲流传一个笑话。说一个山里的大妈从未见过海,来到S市打工看见红树林的海就说:“这海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比我们老家的水库大一点!”后来大妈回老家带孙子再也没出来,在村里逢人便讲看大海的感受。当时董雨曼听了恨不能请那位大妈去荔香湾看看真正的大海。这些年,红树林海湾四周的建筑群不断向外侵蔓,海湾变得越来越小,再有污水排放,确实与大海这一称谓相去甚远,也难怪大妈看了不以为然。

四人停留片刻,就按计划向荔香湾进发。想着荔香湾董雨曼就想起第一次,那次大家幻想着十年后相聚荔香湾的情景。时间匆匆,转眼也快十年了,而她要走了,十年之约是来不了了,这次就当做那时吧!那次她说:“我希望十年后我们还能来这里相聚,到时大家还是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好!”然而,现在人不齐,而且各自的人生剧本也与当年的憧憬千差万别。董雨曼有些感伤,却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周末人多,他们要赶在三万人次的限流内进园,否则又会出现上次郭老师那样的尴尬。程秉驰开着车载着大家向荔香湾疾驰而去。由于S市私家车的增速远超过停车场的扩速,所以四处停车位紧张,尤其是医院和休闲游乐场所。于是大伙商议由程秉驰开一辆车。

车驶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董雨曼望着窗外一栋栋亲切的建筑,想起以往散落其间的点点滴滴。翁小羽在一旁不打扰,让董雨曼沉浸记忆。只听见前排的章昊洋鼾声渐起,翁小羽正要拍醒他。董雨曼拦住:“让他睡吧,今天起得太早!”

当掌叶山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顿然振作起来,渴盼着山的另一边。望着远处崔巍的掌叶山,大伙不约想起那年登山。那次伍翼凡头破折返,李思男身轻如燕。现在的掌叶山已充分开发,登顶畅攀无碍,却失去了当年的刺激。各处风景也在人群的喧嚣中少了一份宁静。

董雨曼回忆起看到伍翼凡头破时的心痛,也回忆起当年初恋的酸涩,这些记忆如雪泥鸿爪印在了心中。翁小羽想起那时苦恋伍翼凡不觉淡然一笑。如今光阴已逝人亦非,一切都成了往事,随风飘散。

车进入隧道,光线变得苍黄。隧道里很安静,胎噪显得格外清脆,如同人走在夏日烤软的柏油路上发出的吱吱声。程秉驰看着前方,董雨曼和翁小羽望着窗外——一段段苍黄的灯光向后移去。每一盏灯代表一段行程一段回忆。车内唯有章昊洋在昏睡,那鼻孔和嘴巴奏着不和谐的乐章。

当车驶出隧道瞬间,阳光洒满窗内,空气中能嗅到大海的气息,三人神清气爽。程秉驰快马加鞭,驶向盘山路。重返老路,除了回忆满满,最大的感受就是时光荏苒。

荔香湾姗姗揭面的期待让大家又回到了当初,一切就在昨天,那尖叫声还回荡在耳畔。大海总蕴藏着无穷的魅力,令人神往不倦。

荔香湾近在咫尺时,众人不禁脚磨手搓起来。一生中,那受束缚的脚在白天难得有几次放肆的机会,早想挣脱那鞋。众人仿佛已经踩在松软的沙滩上追逐戏水起来。董雨曼想着那年爬上大礁石,坐在上面盥栉海风沐浴阳光,不由心潮澎湃。此次她一定要再爬一次。

来到荔香湾,由于来得早公园内的人较少,显然这次进园毫无问题。四人不觉看向门口的电子屏幕却没找到那块显示人数的屏幕。他们满不在意地来到翼闸处随人群排队。待靠近入口时才得知要网络预约。四人顿时傻了眼。

原来,荔香湾新实行了网络预约进园,每天仅限两万人,没有网络预约不得入园。众人一时无措。章昊洋说:“赶紧在手机上试试看!”四人立刻掏出手机登网,可预约的人数已经排到了两天后。大家泄了气。

董雨曼问:“荔香湾实行网络预约怎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啊?”翁小羽说:“应该是刚实行的,谁知道啊!”程秉驰说:“这说明S市的人对荔香湾已不关心了,这里已经成了外地人的天堂。”章昊洋说:“据说有些驴友现在开发了一个新地方,在前面,离这儿大约三四十公里,好像叫什么天堂澳!”程秉驰喃喃道:“天堂澳,这名字真美啊!是下一个荔香湾吗?”

众人只得隔着栏杆望远处,发现荔香湾真的走远了。

董雨曼远眺海滩边那个最大的礁石,发现礁石旁立了块大牌子,不知写的什么。她说:“真想再光着脚趟过海水爬上那块大礁石上坐着!”程秉驰说:“不行咯!去年有游客从那个礁石上摔下来死了,景区赔了几十万,所以不让再爬。旁边立的牌子应该就是警示。”

看着董雨曼如此渴望,章昊洋说:“要不要我给曲琦炜打个电话,再让他给旅游局长打个电话让我们进去。”大伙看着董雨曼。董雨曼摇摇头:“不用了!不是已经来了吗?这外面和里面又有多大区别呢?”

众人来到一旁,望着栏杆里的大海。大海还是那么广阔深邃,那么宁静安详,令眼睛难得获得了一次释然悠闲。公园门口的队伍越排越长,人群鱼贯而入。不多时,沙滩密密麻麻,人声嘈杂,海边气艇轰鸣,空中滑翔机呼啸。董雨曼和程秉驰觉得毫无意趣,于是大伙四处闲逛了会儿就准备打道回府。

程秉驰说:“要不要我们去那个叫什么‘天堂澳’的地方转转吧?”翁小羽说:“是啊!现在还早,走吧!”章昊洋一旁也鼓动。董雨曼想了想,转身看了看荔香湾,看了看那块礁石,望了望远处的大海,说:“算了吧,那里没有回忆!”于是众人扫兴而返。

过了两日,董雨曼便登上了去澳大利亚的航班。鸟瞰S市,她泪眼模糊。不知归来是何年!

翌日,伍翼凡的父母来了。

伍母因对伍翼凡的事业发展十分不满这些年一直不受邀请,倒是伍父几次想来,此时他已退休,却被伍母阻拦。伍母总气不忿,时常絮叨:“当初叫他做医生他不听,还跑得远远的。不听也行啊,那就混出个人样我看看。这倒好,到现在都还没个正当职业。你看对面老刘的儿子做医生多好,比他晚好几年出来,现在啥都有,媳妇也娶了。隔壁的超超就更不用说了,已甩他十万八千里。真是急死我啊!养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伍父却认为儿子在S市有房有车已经很不简单了,也认为推销药品是不错的事。常被伍母怼道:“你知道个屁!这药能卖一辈子吗?能和医生相提并论吗?再说了,他如果真是推销的料到现在才买房买车?只能找上次那种村姑做女朋友?他压根就不是做推销的料,他能混出来我跟你姓!”有时还骂道:“怪不得儿子成今天这个鬼样子,就怪你这个老东西!当初连屁都不放一个任他胡来!”伍父此时总是挠头走开。当然,伍母这是在家里,在外面却说儿子在大药厂做经理,一个月收入一两万,尤其在超超母亲面前。

伍翼凡固然清楚母亲不来S市的原因,渐渐也不再邀请。这次她居然主动提出要来令他很意外。他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十分激动,翘首渴盼。他不再去酒吧,每天早睡早起,早上围小区晨跑两圈,然后去菜场买菜下厨,希望以最佳状态迎接爸妈的到来。经过一周规律的生活,他感受到了身体和精神的振作。

这天傍晚,伍翼凡开车去机场迎接父母。父母原打算乘火车过来,但伍翼凡坚持给他们订了机票。父母还没有坐过飞机,他想尽一份孝道。当想象父母登上飞机的新奇和飞上蓝天的激动时,他就感到无比喜悦激动。

伍翼凡一直有一种快乐,就是给别人送去快乐,这种快乐美妙难名,尤其对父母。

天空,落日如出,片片晚霞披红着锦。车映着余晖霞光穿梭在轻快的机场高速上。伍翼凡心情激动。这次他要留他们多住些日子,最好别走。

今天一早,他去公园晨跑了三圈,然后去菜场买菜。他买了母亲喜欢吃的西兰花、紫甘蓝和黄瓜,买了父亲喜欢吃的西红柿、茄子和排骨等,塞了一冰箱。母亲近些年以吃素为主,说现在的鸡鸭鱼肉都是用饲料激素催肥的,吃了对人体不好。又有报道说饲料中混合抗生素以确保存活率,母亲更是如临大敌。两老整日在家看一些养生书籍和保健节目,吃一些抗癌防衰的食物。

伍翼凡摆放好菜后,就把海带放入水槽里泡着,等下午泡胀了就可以煨海带排骨汤。接着又把今天要炒的菜择了并洗净,随后拖地收拾屋子。中午吃了饭去理发,回来洗了澡,睡了个午觉养足精神。下午起床煨汤,然后将阳台上晒的棉褥、床单毯子收进来,将床铺整好。想着爸妈要来,他全身是劲。

父母睡的床及床上的用品都是新买的。确定父母要来后,他就行动起来,买的都是高档货,就怕母亲不放心。床运来的当天,他并没急着组装,而是放在阳台敞露,以免母亲到时又说气味大有甲醛。棉褥晒了三天,床单毯子洗后晒了两天。

在机场出口处,人流外涌,人头攒动,父母夹杂散落在人群之中,但伍翼凡一眼就找到了他们。那熟悉的身影和感应场永远是亲人所独有的。伍翼凡使劲招手,喊着“爸妈”。伍母伍父也看见了伍翼凡,两人眉开眼喜,挥手喊着“凡凡”。伍翼凡心底很是激动温暖。

伍翼凡赶紧来到出口旁帮他们拿行李。伍母来到伍翼凡面前一把抱住了他,伍翼凡一下愣住了。伍母说:“好儿子!妈这次享你的福啊!早该来啊!”伍翼凡浑身不自在,印象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拥抱自己。母亲松开双手,端详伍翼凡,抬起双手搓他的脸说:“还是我们凡凡帅啊!”伍翼凡呆立赸笑。母亲一反常态的举动令他摸不着头脑。

伍翼凡接过行李问:“坐飞机感觉还好吧?”伍父说:“很舒服!‘忽’的一下上了天,一下就到了——真是快呀!享你的福啊!”伍母笑着说:“也算是感受了一次。飞得真高,都到云层上面去了。起飞时心脏扯了几下,现在耳朵还轰隆隆的,不过也还好!”伍翼凡听了像喝了蜜一般,有种成就感。

伍翼凡带父母来到餐饮区稍作休整。伍翼凡问:“S市的机场比省城的大多了吧?”伍父点了点头。伍翼凡说:“不仅大,而且更加先进现代!这可是上了中央电视台的。航班也多,飞纽约、伦敦的国际航班都有。”又悉数说道“自从S市获得世界青年运动会申办权以来,中央先后批了不少钱,城市越来越干净漂亮”“S市又将修建一个千万标箱级深水港码头,进一步提升国际港口地位”等等。伍翼凡如数家珍地讲着,并充满了自豪感。

父母纷纷点头。伍母说:“大城市还是发达,机会多,所以年轻人都往这里跑。”伍父说:“但这里房价贵啊!”接着就问:“你房贷还剩多少?”伍翼凡一楞,略带含糊地说:“还剩……十几万……不多了,没多少了。”其实房贷还有好几十万,伍翼凡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但父母已听出来了。伍父说:“不止这点儿吧?到底还有多少?向我们透个底。”伍翼凡咬定还有十几万。伍母说:“我知道你怕我们担心,所以没说实话。其实我一点不担心,只要你人在就还得了。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回省城可以买两三套。我倒是希望你能回省城,压力小,而且离我们近,还有个照应。”伍父说:“是啊!回去了房贷就没了。省城里我们还有熟人可以帮衬。你在外面我们总是不放心!”伍翼凡默不作声。

现在对于伍翼凡来说,其实去哪里都不重要,关键是做什么。行医?没行医资格证;卖药?离开S市就没了客户资源。回去的结果就是变成无业游民。工作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决定了你是谁——他现在越来越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伍父接着又问:“处新对象了没?”伍翼凡摇头。伍父说:“你年龄很大了,要赶紧啊!隔壁左右都抱孙子了,就剩你了。”伍翼凡低头不语。伍父又感伤地说:“我和你妈一天天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晚了怕帮你带不了小孩!”伍翼凡心里不是滋味,悲叹自己失败透顶。伍父又担心给伍翼凡压力,于是说道:“不过,这是人生大事,也不能太急,还是要选准咯!”伍母说:“我不担心我们家凡凡找不到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省城,省城我们有熟人可以帮你物色,你在外面找的我总是不放心!”伍翼凡很愧窘,抬头说:“再说吧!”然后起身拎上行李带父母上车。

车进入市区,沿路高楼林立景致别样。各式奇特雄伟的建筑和各样奇珍艳翠的花木让两老目不暇接,不由感慨:“这S市建得可真漂亮啊!怪不得房价高啊!”伍翼凡沿途当导游解说。伍父对伍母说:“让你早点来,你还不想来!”伍母说:“这不是为了坐飞机吗?”“哈哈哈”都笑了。车里充满了愉悦。

伍翼凡感到一种暌别已久的祥和幸福。今天的母亲大不一样——温柔慈祥,他真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样。

到家后,伍母看见客厅里摆放的关公很诧异,就问:“你什么时候信这一套起来?”伍翼凡慌忙解释:“别人送的。入乡随俗。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伍母看见关公塑像前苹果层垒供奉,香炉里香灰盈满,没想到儿子的精神会落到整日求神拜佛的境地,后悔自己没早点来多关心他,而是一味赌气使性。伍翼凡知道母亲会排斥这些封建迷信,但又不敢扔弃。他想宇宙太奥秘,命运太莫测,谁知道有什么神秘主宰,而且曾经在榕岗洲盛传对关公不敬的各种报应,所以不敢造次。伍父指着旁边的鱼缸说:“这些金鱼养得好,真漂亮!”伍翼凡怕母亲认为自己闲得无聊,忙解释道:“这是商家送的,以前的鱼早死了,很久没养了。你们要来我才新养的。”

放下行李后,父母就开始观瞧房子,打量每个空间。伍母说:“虽然小了点,但朝向和布局也还行。”伍父说:“在S市有这么个窝已经相当不错了!小点儿也好,大了难得打扫。”

伍翼凡来到厨房给爸妈各盛了一碗排骨海带汤,说:“你们先喝碗汤,我来炒菜,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说着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母亲走进厨房说:“汤有点咸,你炒菜少给点盐,我们老年人不能吃太咸,对血压不好。”伍翼凡忙点头:“好!好!好!我一定注意!汤待会儿再加点水煨一下。”母亲还是头一次这般和风细雨,换作以往绝对会嚷起来。等一会儿,父亲进来说:“我吃完了,我来炒。”伍翼凡说:“爸,您歇着!我一会就好了。”伍父上前要抓锅铲,伍翼凡阻挡:“爸,让我给你们做餐饭。您路上辛苦了,去歇着吧!”看伍翼凡干劲十足,伍父也就不再强求。

伍翼凡翻炒焖煮,撒葱扔蒜,不一会儿一桌菜就齐了。看着都是素日爱吃的,且有模有样,两老笑着点头。伍翼凡拿出一瓶酱香白酒和三只酒杯。母亲蹙眉摆手:“我不喝。你们父子喝!”伍父对伍母说:“今天团圆,又是儿子亲自下厨,难得这么高兴。喝点吧!喝不完倒给我。”伍翼凡也劝导:“妈喝点儿,庆祝一下!”伍母展眉解颐:“好!今天儿子说了算。我就开回戒!”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其乐融融。伍翼凡很激动,那是一种很幸福很甜蜜很踏实的感觉。

伍翼凡频频举杯向爸妈敬酒,祝他们健康长寿祝他们生活开心;伍父伍母也如礼仪场回敬说些事业有成早日成家等祝福语。全家欣然自乐。

推杯换盏几回合后,伍翼凡渐浸微醺,往事云奔潮涌,来S市的艰难和不才历历在目。他突然泪眼朦胧,缓缓举杯,对父母说:“爸,妈,儿子无能,没让你们享到福,现在还没能让你们抱上孙子,抱歉!”说着独自一饮而尽,泪水潸然而下。伍父伍母也瞬间感伤起来。伍母眼睛湿润:“儿子,别这么说!有这份心就行!只要人在一切都会有的!”伍父眼里噙泪:“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不错了!倒是我们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伍翼凡摇摇头:“你们给了我身体,剩下就要靠我自己去完成。”说着又斟一杯仰颈而下。伍母阻拦道:“别喝了,喝多伤身!”伍父说:“你别拦!今天团聚高兴,想喝就喝。”伍翼凡用手拭去泪水,又斟酒举杯对母亲说:“妈,让您失望了!对不住!”伍母已经停杯了,伍父赶紧又满上。伍母鼻子一酸,泪水盈眶,举杯说:“我不失望!你在S市有房有车,我很高兴,是我以前要求太高!”说完也一饮而尽。

桌上一片怆然。

晚间,一家三口下楼散步。出门前,两老反复强调把门锁好。锁上后,伍父还拽了两下。

走了两圈,伍母对伍父说:“你早点回去看你的抗日剧去吧,我和儿子再走会儿。”于是伍父回去了。伍翼凡和母亲继续走着。

来到一个僻静处,伍母在一个条椅上坐了下来,伍翼凡在一侧坐下。周围很幽暗,人影稀少。伍母突然说:“隔壁超超死了!”伍翼凡“啊”的一声大吃一惊,瞬间有种莫名的敞快,像是头上卸下了金库咒一般,但又立刻陷入到感伤中。

超超哥一直是他的榜样,也是他追赶的对象,更是令他疲惫不堪、蒙上阴影的参照物。超超哥聪明认真,努力上进,让他难以赶超。超超哥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好单位,娶了好媳妇,令他自惭形秽。却不曾想溘然早逝。伍翼凡忙问原因。伍母“哎”的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提干的事。他认为应该是自己,其他人都不如他。单位第一次没提他,第二次又提的是别人,他感到不公平,感到被羞辱被耻笑。他认为被提的人巴结领导串通搞鬼。结果一气之下把上级领导和被提拔的人都杀了,最后自己跳楼自杀。你在网上没看到?”伍翼凡摇摇头。如今信息爆炸时代,每天各种稀奇古怪充斥网络,他对世界的纷扰感到烦厌,他连自己都观照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关注那些。

伍母突然转过脸看着伍翼凡说:“得知超超杀人的当晚,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房子塌了,你被压在一块大石板下面动弹不了。你伸手呼救,不停喊‘救命’,上面还不断有东西砸下来。我一下惊醒,全身是汗。这梦太不吉利了,所以立马给你打电话要过来。”伍翼凡想起那晚吸毒的场景,不由脸侧向一边。

伍母接着说:“这事镇上都传遍了。家里人都不理解,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看着他长大的人更是感到惋惜。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柯阿姨忽然老了一截。就这么个儿子,一直是她炫耀的本钱。她现在很少出门,偶尔出来谁也不搭理。”

伍翼凡不由暗喜。他每次看见柯阿姨就毕恭毕敬,害怕看她的眼神,唯恐自己表现不好。其实这礼貌背后是惶恐,是讨好,是难受,是扭曲。得知她今日如此景况自然有种不自主地舒展,但又觉得自己幸灾乐祸不厚道,立刻收眉敛容。随后陷入沉思,想起小时候与超超哥的点滴——那安静聪慧的脸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不由哀叹。

母亲望着远处幽黄的路灯,伍翼凡呆看着黑暗处。一片沉默,四周只听见草丛里蛐蛐叫。

过了一会儿,母亲说:“以前,我对你要求太高,逼得太狠,现在想起来太过。我和柯阿姨都是属于那种个性很要强的人,凡事争个强,对儿子的要求都很高。超超确实很优秀,但经不起挫折,说明我们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得过来啊!”伍母用手掌拭了一下眼角,继续说:“超超这一死是在提醒我。我也反省我自己以前有很多做得不对。我以后也不再强迫你做什么。你推销药品也行,只要你干得开心。话也说回来,现在医生也不好做,经常报道患者杀害医生,听着就可怕。世道都变了,医生也不是以前的医生,病人也不是以前的病人,很多我们也看不懂了!”

伍翼凡不知道说什么,面若动容,心底却不自主地冷笑抱怨:“当初干什么去了?早点明白我也不至于是今天这个样子!超超死了才明白,倘若超超不死,只有我死你才醒悟吗?”口上却说:“您别自责,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叹口气又说:“各自有命,劫数难逃!”伍母说:“做父母的哪个不是为了子女好?哪个不是担心子女不成人?管松了不对,管严了也有问题。做父母真难啊!”停顿一会儿,接着又老调重弹:“再怎么说,你比我那时强多了。你外公外婆什么也没给我,也没怎么管,都靠我自己。那个时代是那样的,我又去找谁抱怨?人只有多朝好的方面看……”

时间渐晚,母子俩起身向家走去。母亲唠叨,儿子不语,背影消失在灰暗中。

这晚,伍翼凡失眠了。对于母亲这突如其来又姗姗来迟的感悟,他不知道是喜是悲,心情很复杂。

父母在身边真好!伍翼凡每天跑完医院就想着回家,到家后就能吃到父母做的可口饭菜。而最大裨益则是心能静下来,不再那么躁动焦虑。能享受到内心的宁静是人生一大快事。伍翼凡每晚都能看两个小时的书并安枕而眠。

他买了好几本灵修类和心理类的书籍,他想提升自己,更想剖析了解自己。回首往昔,他时常对自己有陌生感,他急需找到自身的症结从而走出雾霾。

然而,生活不顺意十之八九,不是内忧,就是外患。

一天早上,伍翼凡去红树林医院找客户。原本计划满满,信心足足,然而到了科室,医生对他视而不见,不理睬。他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问题。有医生给他递眼色,他不解其意,想着是否今天有检查。有个医生小声说:“不要再来了,医院有人被抓!快走!”伍翼凡悒悒惶惶地离开了医院。

经打听,原来有人匿名举报红树林医院肿瘤科的阎主任接受巨额药品回扣,阎主任和曲琦炜先后被带走调查。伍翼凡一喜,觉得阎主任贪婪无道罪有应得,而曲琦炜得志张狂咎由自取;随之一惊,惶恐被牵连。他庆幸上次没从章耀东手中接肿瘤科品种。他与阎主任已有一些时间没业务来往了,且期间有一段时间还是托朋友转交曲琦炜。伍翼凡觉得殃及可能不大,但心底忐忑,谁知哪个环节出问题,只得谨慎小心。

红树林医院一时间又是草木皆兵,伍翼凡只得跑其它医院。然而,两周后,红树林医院事件愈演愈烈,整个S市医疗行业又进入紧张状态。

新调来的S市市长正要杀伐立威奋发作为,于是亲自挂帅,刮起医药反腐风暴。随之,人民医院一外科主任被调查,接着红树林医院药剂科贺主任也被带走。S市医疗医药界人人自危,噤如寒蝉。媒体一渲染,医生又从白衣天使变成了白衣恶魔,医药代表又是过街老鼠。想着医药代表的硬伤,伍翼凡不由又泄气悲叹,茫然凄惶感又如涨潮回袭。

医院不能去,伍翼凡却不能待在家里面对父母,依然早出晚归做样。他每天乘车去图书馆看自己买的书。他很矛盾,既希望这阵风尽快过去,又希望停留久点儿,后者可以使他有更多时间学习以便寻找自身症结。可这都由不得他。

这天,伍翼凡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冯辉英打来的。他用临时手机号打的。冯辉英说:“最近不要去医院,也少和医生联系,业务暂停,等风声平息后再说!”冯辉英逐个嘱咐了手下代表后就离开了S市。

第三天伍翼凡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章耀东打来的。他说:“最近不要去医院以免出事。现在开始抓代表了,章昊洋被拘了,千万不要和他联系。如果出了什么事不要瞎说,自己兜了,不要牵连其他人。到时我会动用市里关系去捞人。如果牵出我,就会迁出市的领导来,到时就没人管你,甚至还会全推到你头上。”伍翼凡十分惊恐,没想到章昊洋都被抓了,知道了这次风暴的厉害。

伍翼凡也想离开S市避避风头,但父母在又不便。他连图书馆也不敢去了,这种封闭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全,于是每天乘车去不同的公园看书。在不同的风景下,关上手机,想看的书,确实是件难得的恬逸美事,但内心却总有点不安。不过,每当回到家看到父母,心里就踏实起来,烦恼也消了大半。

接二连三有医院的主任和医生接受调查,药品代理商和医药代表也多人被抓。药商们纷纷逃离S市躲灾,医药代表们深居简出。不少医药代表寻思转行或离开,尤其这种私人代理商的医药代表。

郑泽轩很彷徨,有点想回家乡省城。他现在已经拿到了药学大专文凭,明年就可以拿到本科文凭。他还想报考研究生,但心底把握不是很大。是报考S大学,还是省城大学,他有些犹豫。报考S大学,卖药可以无缝对接,直到考上;回省城考就没了生活来源,背水一战压力太大。但从长远来说,回省城更好,因为S市房价太高,即使研究生毕业也难以置业安家,而省城房价便宜得多,且离父母家人近,可以照应。

他刚从冯辉英那里接了个品种,产品虽然一般,但却是新合作渠道的开启。他十分卖力,刚冲上量就遇到了这次事件,令他好不心烦。对于郑泽轩来说,医药代表这行令他憋闷疲惫——这行一直名不正事不顺,干得不敞亮不畅快,他也看穿了。再加章耀东对他也一直不信任,总拖延费用来逼他走。从章昊洋那里接点品种,又遭章耀东挤兑打压,好不容易接触冯辉英,又遇到行业风暴,于是早觉得没了意思,怎奈离不开这份收入。

章昊洋被抓,郑泽轩很震惊。对于这个引路人,他心存感激,但此时无能为力。他想为什么章耀东没被抓。他对章耀东的不公和奸诈十分愤慨,对章耀东的欺行霸市更是咬牙切齿。可如果章耀东被抓,他欠自己两个月的回扣款就没了着落,他又无奈保佑章耀东别出事。他从没这么扭曲过,但一切都只得忍。如今风暴又如潮水来袭,郑泽轩心灰了,很想退出离开,却又总是欲去还留。毕竟,一个月还有一万多的收入,凭自己一个自考大专去哪里抢这么多钱。

此时郑泽轩惦记的章昊洋已对行贿医生行为供认不讳。刚开始他还不承认,当办案人员把曲琦炜的回扣明细表摆在他眼前时,他立刻傻眼了。

章昊洋十分懊恼,这阶段他正筹备与冯辉英联合投资由秦晋牵头与学校联合开办的国医堂中医诊所项目。正憧憬着身份华丽转变,岂知节骨眼出这事,大好机会就此彻底泡汤。

曲琦炜也伏了法。当看到自己制作的表格就无话可说了。那个表格正是上次郭老师来S时他的一次疏忽,当时离开办公室时电脑没关,他回办公室时就感觉到哪里不对。很显然这是被科室内部人陷害。当阎主任将罪责全推到他的头上时,他极为愤慨,但也早料到这一天。他最终屈认全揽,寄希望保全阎主任以便他出去搭救自己。然而,这却罪加一等。因为检察机关已从阎主任的电脑里找到了与曲琦炜一样的数据表,虽然这些表已经删除,但依然被IT工程师恢复了。电脑中还有更大的发现,发现了他与常院长有利益勾结,还发现了常院长与多名少女赤裸亲热的照片。阎主任寄希望于常院长摆平的想法就此彻底破灭。

贺主任一直死不承认,可接连有人举报,当铁证如山时就偃旗息鼓了。他还被查出有十多处房产等巨额来历不明的资产。他隐隐悠悠间感觉有出事这一天,因为自己一直在水里泡着迟迟不能上岸。他这个位置想洁身自好太难,不动点心思越轨,小到科室人员奖金难保,大到院长罢黜不用。每天都有不少药商携礼或携款登门拜访,有的还托院领导,各方利益各方关系都要权衡照顾,指不定哪个环节就得罪了人。

贺主任隐约感到有药厂背后捅他。药品竞争日趋白热化,照顾了甲,竞品的乙就会记恨,总有些利益集团想扶持自己的代言人。在这风口浪尖上,贺主任曾多次向常院长提出换岗,常院长自然理解,但让他再坚持两年,许诺届时提他做管后勤的副院长,然而没熬到就决痈溃脓了。

章耀东庆幸与老贺都是电话和现金交往,没留痕迹。他倒不担心贺主任,他最担心章昊洋供出他来。他对章昊洋既恨又愧。他一直记恨他的杀子之痛,导致他至今无子。由于他老婆接连刮宫,现在已不易怀孕,想休掉又一时离不了。对章昊洋又有一份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觉得当初做得过分了。

章昊洋虽然恨章耀东,但此时绝不会供出章耀东来。他脑海浮现章耀东握着他的手感激不尽。他盘算着,出去后还得仰仗章耀东拉自己一把。

不过,章耀东也没那么担心。他已和副市长的妹妹打过招呼。副市长妹妹说:“你不用担心!新市长只是做样子,抓个典型。新上任总要来三把火嘛,一边叫嚷一边还得团结其他市领导,否则,他在这里一个人还玩得转吗?”章耀东于是有恃无恐了。

他希望这次风暴能将冯辉英和王自新抓进去。如果直接捅这两人稍不慎容易引火上身,倒可以通过举报伍翼凡将这两人挖出来,但伍翼凡现在又跟着自己。他此时有点后悔,当初就不该将这个驴屎疙瘩拉回。这家伙不仅业务没做起来,还白白妨碍了一次大好机会。但心又不干,一直寻思着。冯王二人现在视他为仇人,暗中较劲搞鬼,如果这两人进了大牢,他就无忧了。

曲琦炜为了减罪供出了多个合作的药商代表,但终究没提伍翼凡。

当他放下的那一刻,自己看自己便清晰了。突然发现走得很远,当年那个有理想有敬畏的少年现在已经没抱负没信仰了,除了自私和利益。此时同窗之情就明亮了,对伍翼凡这位老同学突然满怀惋惜同情,也觉得自己很多地方做的有些过。当光照进内心时,他也瞬间明白为什么董雨曼一直不喜欢自己。

红树林医院随之停用所有涉事药品并清退出院。受损药商叫苦不迭,只得自认倒霉。

此次医药贿赂事件愈蔓愈广,随之医药反腐打击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深。S市医疗医药行业笼罩在一层白雾之中,哀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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