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云云,金人残暴野蛮,屠城戮尸人神共愤,掠我梁人为奴,夺我汉人之财,视我梁国子民为牲畜豚狗。今朕在此下旨,立下誓言,大梁与金国之血海深仇,除一国被灭之外无法消融,人人皆要有战至十年之决心,此时此刻,不论何地,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人人都有守土抗金之责。若为抗金事业而慷慨就义,如前吏部侍郎兼权开封府尹李若水,天章阁直学士兼京兆府经略制置使唐重,河北制置副使种师中等烈士.............”
“如何?”宗泽饶有兴趣地观察读的口干舌燥的年轻人。
不曾卸甲,只是去了兵刃的岳鹏举苦笑回答:“十分提气,至少彰显了朝廷的抗金决心。”
宗泽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直说没有屁用就行,还如此委婉反复,一点也不像一个将军。”
岳鹏举无奈,他经历了这些年的官场毒打,也已经学乖了不少,要是放在几年前,说不定就如此吐槽了。
宗泽却是不管他的尴尬,又自顾自开始日常骂萧州
“你也别以为这官家转了性子,虽然这些纸发的到处都是,说不定都是李纲强迫他写的,太上道君皇帝的儿子,有谁能如此硬气?别看现在言之凿凿,说不定过几日又要派人议和,父子三个,罢了罢了…跟你扯这么多做甚。”
岳飞只能在一旁干站着,他也不是什么曲意逢迎之辈,说不了什么漂亮话。
话锋一转,“鹏举啊,你到我军前效力已经多久了?”
岳飞拱手回答:“从去年腊月河北回来,就在恩相手下效力,已接近三月。”
“三个月了,”宗泽拢了拢袍子
“你和王彦在河北闹翻,却是领了八百人回了河南,那时我手下就有人说斩了你来严肃军纪,讨好那王彦,可是我力排众议留下了你,让你在军前效命,就是知道你能抗金,能打仗。”宗泽顿了一顿,将袍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你也没辜负我,三月之间打了二十几仗,每次都有缴获,金人聚少成多也被你宰了六七百,那些义军好汉们都膺服你,”
岳飞没有什么自得的神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这人不仅打金人很得用,军纪也是那些义军比不了的,现在都说你有古名将之风,百姓也都是交口称赞你,”
“我也知道你的志向,不外乎是直捣黄龙而已,我也是一样,恨不得把那些姓完颜的姓耶律的全部砍了脑袋,”
“不过我不行,撑起这东京留守司一摊子事都勉强,更不用说和金人野战、决战了,况且,我是个文官,还是个没啥好名声的文官,这打仗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唯一和军事挂钩的职位还是只担任过一任县尉,我要是能弄死完颜粘罕、完颜讹里朵才是怪事,”
“兴复两河,恢复中原,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是你岳鹏举,郦琼,马扩的事,只要你们能成为一方大将,直捣黄龙也指日可待了,”
听着宗泽的絮絮叨叨,岳飞到底没忍住,他拱手打断了宗泽,说出了自己对抗金的看法。
“恩相,此言差矣,国家兴复,名将大将不是根本。金人已成气候,占据关外辽东,夺取了幽云河北,金人十几万铁骑就算是诸葛武侯在世,即使是晋太宗亲临,身前没有二十万铁甲,也难以和金人抗衡。如果没有大军劲卒,就会如昔日的哥舒翰一般,空有名将头衔却含恨而终。”
说完这些,岳飞只感觉胸中一快,可对面的宗泽却是面色僵硬,岳飞心里暗叫不好,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小岳啊,你这性子该改改了,和王彦闹翻也是有理由的,换了随便一个上官,你的统制之职明天就要被撸下去。”
宗泽无奈,岳飞有些讪讪。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外乎是让我约束好东京的这些义军,让他们三日一操五日一练,还要管好他们的军纪,让他们成为真正的虎狼之师,这样才能直捣黄龙。”
岳飞就是这个意思,可他也明白,光是宗泽一人一位相公,能将东京留守司几十万义军收拾、整合成这样就很不错了,凭什么过多要求一个老相公,那些真正应该担起责任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江南了。
“我也想呀,”宗泽低着头,独自喃喃。
沉默了一会儿。
宗泽却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堆军报递给岳飞。
岳飞草草看了几眼,都是义军土豪的信息,大多是齐鲁之地和淮北的,都是趁着此次金人南下起来的。
“恩相的意思,是让末将南下勤王?”
岳鹏举虽然年轻气盛,可到底是个伶俐的人,一下就猜出了宗泽的想法。
“哼,他到底也是大梁最后一个正经龙种了,如果他没了,别说北伐了,就是东南也保不住。我总不能真去太行山上,把那个信王给接到东京来吧。”
“东京招讨司的兵马要对付滑州和关中,也不能大举南下,只能让你领几千人去联络联络京东的义军,看看能不能把金人逼走一些,不然那位也只能去江南了。”
“况且,我也没多少活头了,至少让那位管一管东京留守司这一摊烂事。”
最后一句话说出,岳飞的手微微抖了抖,这不是什么秘密了,东京留守司上下谁都清楚,对面的金人更是在等这个倔老头归西。
两人都不说话,岳飞几次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宗泽好像意识到岳飞的失态,于是安慰起了自己的这位爱将,想和他闲扯一些,缓解这有些压抑的氛围。
“诶,也是难为你,好不容易修整,却一直谈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鹏举你来过东京吗?”
岳飞摇头,他是相州人,家里也不富裕,之前哪里来过这等地方。
“鹏举,你可知道我第一次来这东京城时是个怎样的光景?”
不等岳飞搭话,宗泽却是自言自语起来,
“我天资一般,只是个同进士,不过这东京的好玩之处却让我逛了个通透,晚上都是派歌舞升平。张家酒店,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都是美味啊,现在我想想都直咽口水,可是年轻肠胃好时,偏偏囊中羞涩。还有桑家瓦子中的大小勾栏,读书乏了,去看看杂剧,也真是让人怀念啊。还有那茶院中的小娘也是一道风光,根本不敢抬头招待客人,只知道低头沏茶,不知道多少士子想起她就会脸红......”
宗泽渐渐不开口了,只是盯着窗外的残月发呆,岳鹏举握紧双拳,默默退出了房内。
跟守在房外的宗颖告别,岳鹏举骑着马回自家营中。这座昔日人口过百万的繁华都市,现在却是如鬼城一般,有一两点星火,也都是军事所在,宗泽言语中的盛世繁华,仿佛只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更像是场大梦一般,可,这繁华却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被抹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