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昔日帝国首都的城墙上,有为数不少的民夫在忙碌,他们中大多数不是青壮,年纪较大的反而占了大多数。这也不奇怪,昔日的东京城(现在的开封左右)可是人口过百万的大城,光大佛寺都有五六十家,家家香火鼎盛,更不用说其他的,这东京应该是那个时代最为繁华的都市了。
可是经过金人两次大规模的围城,人口已经南逃许多,后来金人又大规模掳掠东京周边,人口又少了两成。之后金人北返,那十万勤王军没了约束就成了溃军,祸害老百姓比金人还狠,真正蹂躏城中百姓的反而是这些原来的官军。百姓自然是死的死,逃的逃。现在的东京城只剩下不到三十万人了,青壮更是少的可怜。
这些仅有的青壮,也几乎都在东京留守司下挂了名字,成了类似于厢军之类的辅军,愿意当兵的早早编进了军伍里,不愿意的也都有别的活要干,眼下对于城墙的修复就是其中之一。
民夫的手里都拎着各式的工具,有的在搬砖石,有的在修补城墙,有的在搬守城的器械。金人在东京城破之后对城墙进行了系统性的破坏,因为在东京守城战期间,梁军依靠城墙对金军造成过有效的杀伤,破坏城墙是防止梁军又依靠城墙防御。因此恢复城墙是东京留守司的首要工作之一,可是由于人口太少,对城墙的修复一直是断断续续。
在一处城墙的不平之处,一个看上去有七旬年纪的老叟在休息,他手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寻来的木棍,旁边有几个精壮汉子护卫在他的身旁,他已经和那些壮年民夫一起劳作了许久时间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在这城墙之上也属实少见,不过他的年纪实在是大了,身体已经十分疲乏了。
老人的身形和同时代相同年纪的人一样瘦削,腰也是佝偻着的,脸上布满了沟壑,满头银发让他看上去更是苍老。只不过他偶尔抬头时,眼睛却是十分有神,一点也不混浊,甚至有些锐利的感觉。
老人对于护卫的关注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那几个护卫也劝不动这个倔强的老者,只能卖力干活,希望把他这份活也一起干了,然后让他早去休息,虽然他们知道这只是徒劳。
谁能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居然是大梁真正意义上的中路军最高长官,河北河南事实上的抗金领袖,以一己之力挡住十万金兵的东京留守司留守相公,宗泽!
宗泽看着忙碌的民夫若有所思,自己这副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入冬以来更是如此,也不知道能撑几天,如果自己就怎么死了,那些姓完颜的估计就不远了,而那个官家估计会毫不犹豫跑到东南吧。东京留守司虽说势大,众将也都对自己服气,可是这大局都只依靠着自己这副老骨头,如果自己一命呜呼了,这三十万人,十万估计是要溃散,十万怕是要变贼,剩下的十万估计也有不少降金。
从远处有一中年劲装男子疾步而来,张望了一圈才发现正在歇息的父亲,立即快步接近,手上攥着一份刚刚从东南传来的折子。
宗泽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免去了虚礼,却是拿过了折子来看,大致扫了几眼,就开骂
“狗屁!统统都是大话,他自个在扬州快活自在,何曾真正担心过这中原百姓。”
宗泽没好气的将儿子呈上的报告扔在地上,对于萧州绞尽脑汁想出来振奋人心的话语是半点不信。
宗颖无奈只能替父捡回整理好,收好之后才开口:“官家到底是否了议和之意,又送来了如此多的财货,也是下定决心知耻而后勇了。”
“哼,”宗泽冷笑一声“你懂个什么,这个官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现在是否了,过几天还不知道会如何呢,父子三个都是一个德行。”
“他们父子几个自己造的孽,替他们受苦的却是两河几千万百姓,现在这个也是个没用的,如果不是萧家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国家何至于此。”
宗颖十分无奈,可又不好不听,更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对了,王彦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金人分了如此多的兵马去京东,河北必然空虚,没有趁势打他一阵?他难道就一直躲在山上当山大王?”
“打了,可是刚下山就被金人冲散了,人马冲没了许多,士气也消了六七分。”宗颖无奈地说。
宗泽内心一沉,他示意过王彦能够适当出击,可是在山里和在平原完全不是一回事,金人的骑兵属实太强了。
沉默是最难熬的,宗颖看着父亲脸上的颓然之色,连忙说了一个好消息道
“爹爹莫担忧,现在太行山上不止只有王太尉了,最近又有人打出旗号,声势劲头丝毫不比王太尉弱,短短时日就有数万人马归其麾下了。”
“喔!”宗泽眼睛一亮。
“谁?是哪个豪杰?杨太尉不是去京东了吗?谁还有如此声望?”
“此人并非武将,是前任武义大夫马仲甫之子马扩马子充。”
“是他?”
宗泽对这个人的名字太过熟悉,因为就是其人和他的父亲还有一个叫萧良嗣的突厥叛臣,一同出使金国,促成了金梁之间的联盟,这也是其后金人南下的开端。不过此人与金人之间却有很多的关联,不少人都以为此人不是死在乱军之中就是降金了,可现在却出现在太行之上,还干出了如此大的一般事业,可见此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忠臣。
“马子充如何会有这般声望?”宗泽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马扩又不是杨淮忠和王彦这种在军中有名头的人物,他本身的经历说不定还招人记恨呢,怎么会有如此多人前来投效?
宗颖脸色一僵,他有些难以开口,不过看到自己的爹冷漠的眼神却又不敢不言
“据说,太上道君皇帝的十九子信王上了太行山。”
宗泽的瞳孔微微一收。
宗颖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惶恐之色,谁都明白这个时候又多了一个信王有什么意义,以现在这位官家的的肚量,怎么可能容忍一个能威胁自己皇位的人存在,甚至可能迁怒于马扩和太行义军。
宗泽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索。
“诶,写一封札子给东南,报明马子充之事,至于那个信王就先别说了,那位早晚会知道的。”
宗泽也只能如此,还不如让萧构晚点知道,也能让太行义军多点时间发展,谁知道那位为了皇位连亲爹都不管的官家,会不会到处瞎嚷嚷“我十九弟早就去东北了,那太行山上的是假的,大家不要信。”
宗颖连忙拱手应命。
“对了,岳鹏举现在是否在城中修整?”宗泽想起一事,对刚要告退的儿子问道。
宗颖一听,心里泛酸,自己这个亲儿子好像都要不如岳飞了。
“是,岳统制尚在城中。”
“晚上把他喊来。”
吩咐完之后,不理儿子的告退,自顾自一个人对着即将落下的日头,脑海里却是思绪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