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扫了一圈她所在的这间牢房里的人,总共十八个人。
应夫人,胡阮,柳环佩,傅萱,鱼鱼,东方竣的三个孩子,恒昌侯的两位妾室,东方竣和东方翊各两个妾室,还有三位未出阁的姑娘。
已经嫁出去的几个庶女倒是没有被抓进来,恒昌侯那一辈的出嫁女也没有遭殃。
也对,昏帝要处置的是恒昌侯东方伯彦和威远将军东方靖,只要这两人无法翻身,恒昌侯府就彻底垮台了。
其余人在昏帝眼里都不重要,尤其是女子,更不入昏帝的眼,所以那些嫁出去的女子才能幸免于难。
不过,谁又能保证她们日后的生活会一如往昔呢?
大厦倾覆,安有完卵,曾经靠着恒昌侯府享受了多少便利,将来便要还回去多少。
至于恒昌侯的几个庶兄弟,倒是多亏了上代侯夫人,为了对那些庶子眼不见为净,早早分了家,所以也没有被牵连进来。
昏帝这一招是明晃晃的阳谋,分裂一个家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家族的人同富贵却不共患难。
冷淡的眸光扫过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见她们一个个不敢看她的瑟缩模样,云清才收回了目光。
震慑住了女眷这边的人,云清的眸光穿过栏杆,看向了对面的牢房。
云清的眼睛很好,因此清楚的看到了对面牢房的情况。
东方伯彦满身是血,气息奄奄,估摸着活不了多久了。
东方靖虽然也惨,还被铁钉穿了琵琶骨,但到底是习武之人,气息比恒昌侯强多了,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
云清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无动于衷。
不知道东方靖有没有想过今日之景,想必在今日之前,东方靖对昏帝可能还存有几分期待吧,只是这份期待被昏帝亲手碾碎,东方靖的信仰再度崩塌,真是可怜可叹。
奉安朝的武将就是一个个悲剧。
身为武将,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放弃保家卫国的宏愿和做人的原则,当个碌碌无为的庸人,不顾边关百姓死活。
其二便是恪守身为将领的职责,保家卫国,然而正是这份职责让他们一个个身首异处。
在奉安朝,将士立下战功便会加官封爵,可加官封爵却是他们的催命符,无一例外,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毕竟昏帝是个很有耐心的养猪人,总会耐心的等到猪长到最肥硕时候,才会杀猪取肉。
奉安的武将生存太难,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却又不得不选择其中一个方向前进。
除非反了这奉安朝的天。
然而黎民百姓,除非真的无路可走,谁又愿意经历战乱呢?
云清收回落在东方靖身上的目光,视线上移,从大牢的天窗望出去,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闪烁的星星。
这样昏暗的朝廷如何能长久呢?
可惜奉安朝的皇族被权势迷了眼,被自己祖上曾经的所作所为吓坏了心肠,一心只想守着皇城的一亩三分地,享受众臣朝拜的飘然之感,根本没想过没有可用的将领,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东方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感受到一道独特的目光,东方靖眸光微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倚墙而坐的云清。
她的气质太过独特,即便混在人堆里也如闪亮的明珠,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的眸子清清冷冷,瞳底无波无澜。
她就那么闲适的坐在那里,肩膀上靠着一个睡着的丫头,一只手自然垂落,手指盈润修长,弯曲成好看的弧度,另一只手扶着小丫头的脑袋,让她睡得更舒服。
从他被拖回来,就发现了这主仆二人的与众不同。
因为整间牢房,只有云清主仆二人满脸无所谓,不惊慌,不哭闹,不恐惧,甚至称得上无动于衷。
云清看似姿态散漫,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纤瘦匀称的身体上流动着独特的韵律,哪怕身处人群,也能叫人一眼辨认出来。
东方靖忽然有些想笑,他这些年到底都在做什么?这样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可笑他竟然从未谋面。
只凭自己的一厢情愿,把从未谋面的她想象成软弱可欺的弱质女流,东方靖啊东方靖,你可真是自大狂妄,不知所谓。
看看这满身血污,自己千辛万苦谋求的出路便是如此吗?他真是太天真了。
东方靖苦笑,也许他该庆幸,尚有命在。
很久以前他就在想,他的出路,侯府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像他父亲和二弟一样醉生梦死、沉迷女色吗?
东方靖摇头,他做不到,他会疯的。
像三弟一样中规中矩、碌碌无为?东方靖再度摇头,他也做不到,他想求个出路。
他是个男人,心有抱负,想要顶天立地,岂能安于室内一事无成。
事到如今,东方靖心中满是迷茫。
迷茫过后会是什么呢?也许是他会迎来新生吧。
不破不立。
破而后立。
然而这样的新生付出的代价太大,恒昌侯府没了,令他厌恶至极的父亲如今气息奄奄。
虽然今日的局面不能全然怪他,但东方靖不能否认,他是恒昌侯府灭亡的导火索,他给上位者造成了威胁,加速了恒昌侯府的灭亡,所以,他无法推卸责任。
说到底,恒昌侯府是他的家,再怎么厌恶,东方靖也没有想过毁灭它。
事到如今,东方靖已经完全看不清未来的路,他想问问苍天后土,他的未来究竟落在何方?
自己的前路未定,却还要拖累别人,东方靖看着云清的侧脸,心中满是愧疚,若非他瞻前顾后,早早就干脆利落的和离了,她也不用被她牵连至此。
云清察觉到陌生的视线,一转眸,对上了东方靖墨黑的双眸。
眉头轻挑,淡淡扫过东方靖身上的血迹,古代的囚服设计的真是令人费解,非得穿个白色让血迹清清楚楚,看起来好不凄惨。
不过,云清唇角微勾,一双桃花眼露出点点笑意,这样的东方靖真是让她满意,太惨了,她忍不住想要幸灾乐祸。
东方靖看的分明,那笑容是嘲讽,是鄙夷,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第一次谋面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居然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东方靖还未作出反应,云清便收回了视线,放下了扶在鱼鱼脑袋上的手,继续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