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靖看着云清,久久没有移开视线,算起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隔着红盖头拜堂成亲的时候。
不过那并不算真正的见面,毕竟他没有掀开盖头,他们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彼此,只是被迫绑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
徒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两年前的云清刚满十六岁,瘦瘦小小的,穿着宽大红嫁衣的她,就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似是一个不慎,便会被那一身厚重的嫁衣压垮。
当时,东方靖看到端坐在床边的云清,就觉着她很柔弱,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
所以他没有掀红盖头,一是因为他不想欺负小孩子,二则是他真的很反感柔弱的女子。
更何况云清是母亲强迫他娶回来的,心里本来就不大通畅,自然不会欢欢喜喜的洞房花烛。
匆匆忙忙的办了场不像样的婚礼,这场婚姻对他们二人都不公平,所以东方靖选择了冷处理。
最起码不掀盖头,不入洞房,他们就还是陌生人,以后云清也容易另觅良缘,不用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没想到两年不见,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却是个恶劣的冷美人,恐怕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吧。
是他有眼无珠,被一叶障目,落到今日的下场实属活该,东方靖心中万分抱歉,是他连累了她。
东方靖闭上眼睛,内心颇多感慨。
刑部大牢时时刻刻都有人哀嚎,每日都有差役送断头饭给死囚。
断头饭香喷喷的,每每都会引得牢里的囚犯口水横流,每次见到狱卒端着断头饭,那些囚犯就会伸长手臂拼命够,遇上个脾气好的狱卒,只会挨顿喝骂,遇上脾气不好的狱卒,便会被他们咒骂踢打。
纵然如此,囚犯们依旧乐此不疲,只为了一口吃的,却只能在死前享用一顿。
与断头饭的香味相反,因为恐惧而引起的失禁又是另一种令人难忘的味道。
牢房里关的久了,会不会死不一定,但落下一身病痛却是必然的,这里就是天然的细菌培养房,不生病才怪。
云清用内力震开周围一小圈灰尘,尽量给自己和鱼鱼营造一个干净一点的环境。
奉安朝的牢房常常不够用,一家子通常分男女关在一起。
那些一个人进来的,除了犯了重罪的死囚,一般都是四五个人关在一间牢房里。
因此,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狱卒和牢头都不管,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牢房三面是精铁栅栏,一面是精铁混着石头浇筑的石墙,牢不可摧,地面由粗石板铺就,冬寒夏凉,现在这个时节坐着还挺舒服的。
地上铺着稻草,没有床,也没有铺盖,只能花钱托狱卒买些质量很差的薄被。
恒昌侯府的家产全数被抄,所有人的首饰配饰都被缴了,不过狡兔三窟,何况是人。
更何况女眷没有被仔细搜身,还是能藏下些碎银子银票什么的,大家谁想要被子,就拿钱,凑在一起打点狱卒。
云清和鱼鱼自然也买了,但是她们的被子是韩逍特意交代的,被子的外表平平无奇,和其他人的没有区别,但只要一上手,就能发现其中不同,虽然很薄,可里面絮的棉花是顶好的,鱼鱼买了两条,铺一条,盖一条,很是舒适。
主仆二人把大牢当作特殊的旅游景点,过的十分安逸,气得应夫人的脸色一日黑过一日。
恒昌侯府的处置很快就有了结果,恒昌候东方伯彦贪墨军饷、买官卖官、贩卖私盐、私采金矿,每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罪不可恕,判斩立决。
其余人等念在东方靖征战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西南,徒三千里。
这个结果早在云清的预料之中,只是不在侯府其他人的预料之中。
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欢喜的自然是不用死的人,悲伤的则是东方伯彦的一众儿女、妾室以及应夫人,他们都不想东方伯彦死。
然而他们的想法对于既定的结局没有任何影响,东方伯彦被拉出去问斩的那天,应夫人哭死过去好几次,其他人也没好到那里去,唯三的例外就是云清主仆二人和东方靖。
东方靖倒是红过眼眶,但始终没有落下眼泪。
他心里清楚,无论恒昌侯府的祸事是因何而起,他的父亲确确实实做过罪状上的那些事。
他可以自责,可以悔恨,却不能昧着良心认为他的父亲无罪,认为他的父亲不该死。
若是东方伯彦是个单纯的纨绔子弟,东方靖也不会那般抵触,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是他不是,他是个道貌岸然的恶毒小人。
东方靖早慧,从小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东方伯彦的龌龊。
有些事至死难忘,已经成了他一生的魔障。
东方靖至今记得,在他六岁的时候,为了躲避奶娘的唠叨,偷偷藏进了父亲的书房。
他躲在衣柜里面,透过缝隙看着他的父亲和四个侍女苟合,各种淫秽之事尽数在他面前上演。
不绝于耳的调笑声和那些糜烂不堪的画面,东方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还有那些藏在盒子里的刑具,鞭子、剪刀、匕首,各个精致漂亮,甚至镶嵌着宝石,却被用来做世上最肮脏的事情。
东方靖不记得他在柜子里躲了多久,只记得等书房安静下来后,他的眼里除了白花花的肉体,便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和溅的到处都是的血迹。
血腥而肮脏。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一眼不眨的从头看到尾,直到他长大了一点,一些狐朋狗友带着他去青楼找乐子,他才明白他的父亲到底是多荒唐的一个人。
那一天,他从青楼落荒而逃,找了个墙根吐了个昏天暗地。
自那以后,东方靖便再也没有去过烟花之地,更加抗拒和女人接触,包括他的母亲和妹妹。
若只是荒唐,还不足以让东方靖那般厌恶自己的亲生父亲。
更可怕的是,他的父亲虽然荒唐,却不愚蠢,相反极其聪明,毕竟东方伯彦仅凭容貌便挤进了他那一辈人的京城世家公子前五。
纨绔和荒唐只是他最喜爱的表象,他用荒唐的表象迷惑世人,却也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他明明可以做的更好,却为了金钱、为了权势、为了那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感,成为了一个残忍而贪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