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芯的力量很恐怖。”
明亮厅堂里,盆景小松旁,秦汝坐在椅子上,满脸愁绪,为了掩盖被白思岸烧毁的头发,她将头发盘了起来。
若渊城在地下,院中间有一个水池,四面是窄窄的走廊,一不小心就会倒到水池里。外面还下着雨,屋檐上坠着金铜色的珠子串成的珠帘,四面都有,一直延长到水面上方,雨声滴答滴答个不停。
坐在秦汝对面的城主宽慰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既出现,自有相克他的事物。大人且不必过分焦急。”他名为巴月,身若松柏,面如银月。
“你想的轻巧。”秦汝揉了揉蹦跳的太阳穴说道。
雨盈尊撑着黑色的油纸伞,踏上入地下宅子的阶梯,一路奔波,衣裳湿了一半,他入地下地面,收起油纸伞,摸了摸这屋檐下的铜珠珠帘,饶有兴致的让它们碰撞,叮铃铃响。
他抖了抖黑衣上的水,沿着走廊,走进屋里。这时,秦汝与巴月正相顾愁颜。
他把伞放在门边,直接走了进来,
“擅闯城主行宫,谁给你的胆子?”巴月斥责道。
秦汝摆摆手让巴月沉下怒火:“他这个人胆子大着呢。不必动气。”
“一个商人,哪来的资格?”巴月依旧不依不饶。
雨盈尊好奇的看着桌上的小松,伸手去扯下一根松针来:“我听闻二位正因荧祝人之事懊恼不已,便来排忧解难。”
巴月以为他也是趁乱捞金之辈,刚要赶他走,秦汝拦住巴月,对雨盈尊说:“你有什么想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尘不染的青麟侯面具交给秦汝,笑着说:“真皇托我将此物还给大人,劝诸位放下愤恨,各归其位。”
“不可能!那真皇窝囊,我们不能软弱,放下愤恨,等着烈火烧遍人间吗?”巴月义愤填膺。
“真皇为什么要你来?”秦汝冷静的问他,恐其中有诈。
雨盈尊无奈的说:“我与真皇是旧交,你们一个个都撂挑子跑了,城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黑甲士兵夜以继日盯着城中安危,您去汇龙峰下声讨真皇,守卫皆担忧真皇的安危,半个人都不敢离开,除了我哪有闲人呢?”
他不理会巴月,直接跟秦汝说:“大人已经感受过白思岸的力量吗?您清楚吧,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秦汝沉默,满脸的不服气。
“我已经到打探到,真皇与白思岸有一纸休战之约,真皇定荧祝人无罪,荧祝人便不对人间发动战火。其实,荧祝人有没有罪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一张白纸,几个黑字,他愿意要就给了他去,何必因此而认真呢?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若真的硬拼,吃亏的可是我们啊。人间至今也没有回归荧祝人出现前的繁盛,如果战火再燃,恐怕,人间再无喘息之机了。”
“话是如此,那真皇怎么保证荧祝人真的遵守约定?”秦汝追问道。
“他自有他的方法。”
“那就是没有方法咯?”
雨盈尊淡淡一笑:“真皇,高高在上,他的想法岂是我等能猜的?”
秦汝轻哼一声:“我不回去。”
雨盈尊浅浅笑着,躬身,一手放在秦汝椅子的扶手上,一边讨好似的语气跟她说:“大人,如果不是真皇宽容,单凭你带着兵和百姓去汇龙峰叫嚣,就足以安个蛊惑人心撼动天威的罪名了,你的琼花境还要不要了?”
秦汝不平道:“我出了琼花境,琼花境就和我无关了!无论怎样都不关他们的事!”
“离开琼花境就和琼花境无关那是你们的习俗,不算赤真的律法…赤真的律法就是,你伤及天威,蛊惑人心,就会被诛灭全族。”他轻松的说。
秦汝看着他慵懒的模样,可目光若隐若现着不可转圜的坚定,不可触碰的威仪。
“回去吧,真皇,给你们每人一颗后悔药,好好的效忠赤真。”他笑着起身道。
他向外张望了张望:“哎呀,雨越来越大了,我得走了。对了,若渊城主的脾气得改改,太暴躁了容易被打。”他撑开自己的黑色油纸伞离开了。
茫茫情愿,黄土和水流,他踏着黄泥一步一步向前走。
雨幕朦胧,滴滴冰凉。
这时,他酒瘾犯了……他的魂役散出去继续寻找魔君的消息了。他平时也舍不得用魂役,毕竟消耗越大,对药的需求也会越大,可酒瘾他等不了……
他腾身而起,巨大的黑色的烟凝成的翅膀飘动着空气承着雨,带着他飞往晴雨万生楼。
晴雨万生楼里,很巧的是,白思岸也在这。
他叫雅官搬来了酒,主动去找白思岸喝酒了。
“解决了,都解决了。”雨盈尊一边笑着一边斟了两盏酒。
这酒盏琉璃色,斟上酒后,更是如梦如幻,仿若深海。
“我差点忍不住把秦汝杀了。”敦野品了品酒,稀松平常的说。
雨盈尊先喝了一大口,说道:“他们琼花境的人都倔,这次我解决了,她不会真的服从的,不知道下次会怎样。总之,只要不开战,百姓还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战火不是目的,目的是吞噬,是同化,是占据。你就每天烧香拜拜德公,求他不要让我生半点想要杀人吞噬的想法。”
雨盈尊摇摇头说:“我不拜他,我拜你,你吃好喝好睡好心情好,就不会无端生事了。”他拿起酒盏碰了一下敦野的酒盏:“你得知足……”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一饮而尽。
敦野看了看他,也将酒喝尽。
雨盈尊不足为惧,但他有链山,有魔君,还有那不知深浅的真皇。他要是真掀了大地跟他硬拼,胜负绝无定数。不过如果牺牲大地作为战场,那么他存在在这的意义也就没有了。难道要跪了大地去宇宙流浪吗?离开大地他的身体也就不复存在了吧……说到底,大地才是大地生命的最后铠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跳下大地断崖他的力量没有被削减,而雨盈尊却像个废物。也许雨盈尊会认为他是天外来客。但他清楚,他根本不是……追根溯源,荧祝人只是人的一个异变种。
雨盈尊酒品很烂,不知道为什么爱喝这东西,小酌还行,像他那么往死里喝,可是会出事的。
“你别喝了,我怕你醉了,答应了我不该答应的事。”敦野夺过了他手里的酒盏,雨盈尊直接抱起酒坛喝。
酒瘾就像一直抓挠他皮肉的虫,只有喝酒,拿酒来满足它,它才会安静,不然他都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你想趁人之危我也拦不住啊。”他烂醉如泥,似笑非笑,突然身子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他的衣裳沾满了酒气。
敦野起身,对花朝说:“这次,是他请的。如果你要留下什么东西,找他要吧。”说完,敦野便离开了。
坦生睡了一觉后,身体变得很轻,就像一团可以被控制的气,她睁开眼睛,从未觉得这个世界这么清晰……
黑甲士兵急匆匆的赶来,手里呈上一本名册:“陛下,妖界十里村紫目族发生了动乱,黑甲士兵已经将其制服,现在关押在水牢里,这是叛民名册,请您定夺。”
坦生拿过名册,看着那长长一排名字,它们仿佛在跳动,咬牙切齿的哀嚎,因妖界妖皇软弱,他们没有依靠,他们不信公平,不信律法,他们只能如此歇斯底里,连命都不要。
她赶忙起身,跟随黑甲士兵的指引,赶去水牢。
琉璃宫后,有一个几十丈高的白石柱子,白石柱子很宽,像一堵墙。上面浮刻着连环的恐怖雕刻,像地狱一样。
坦生见之,不觉背后一凉。
黑甲士兵带着她走到一个巨大的猛兽面雕下,轻轻触碰那猛兽的眼睛,白色的门便开了,他带着坦生走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腥味扑鼻而来,坦生不可控的泛起一阵恶心,
黑甲士兵为她系上一个黑色的面罩,坦生没有拒绝。她听见了铁笼咣咣的碰撞声,亦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宛如猛兽一般的吼叫,那些低沉与尖锐交织的声音循环在耳边,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您可还好?”黑甲士兵关切的问。
坦生捂着面罩深深喘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事。”
黑甲士兵带着她继续上前,脚下粗粝窄小的阶梯,向上,向下,都螺旋伸展着,一个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宛如手掌的石台不规则的自上到下排列着,起排列就像腐朽树干上长出的蘑菇。
石台上被巨大的锁妖铁锥钉着的小笼子里,关押着奇形怪状的妖。每一个石台都有一条粗犷的铁链伸张旋转的台阶,黑甲士兵扶着坦生一跃而起,落在了最下面的石台上,水面平静,石台半浮在水面上,水里有很多长着锯齿状背鳍的黑色鱼。
在一个黑色的大铁笼子里,拥挤着大约三十几个青面紫目獠牙的妖,他们的身体用奇怪的姿势扭着,自己被自己束缚,在铁笼子里,除了眼睛能动和心跳其他的都动不了。
黑甲士兵打开笼子,揪出来一个妖,他健硕的身体满是擦伤,紫色的眼睛像两团星云。
他一副壮烈无悔的样子站在坦生面前。
“白思岸经过十里村,我们只是自卫,何来动乱?”他理直气壮道。
“他可有伤你们?”坦生问。
“他未伤我们,但踏足我们的领地,就是错的,他的存在就是错的,你容留他,就是错的!”他愤怒斥责坦生。
黑甲士兵抬手想要惩治他,被坦生拦下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不是错的。”
他紫目忽现血光,上身向坦生一探:“杀了他,把他烧成灰,丢去断崖,散去宇宙,别让他的任何痕迹留在大地上!”
“真皇有令,诏书天下知,白思岸无罪,你们借此发挥,制造动乱,我会按照妖律处置你们。”她面无表情的说。
“凭你?明眼人都知道,你身负黑血成了青麟侯,黑血没了,就被丢在这当个聊胜于无的妖皇,真皇没有把你丢掉是不想让你太难看。你真拿鸡毛当令箭……”他话没说完,坦生抬手隔空抓了一下他的脸,把他的嘴直接划开了……他痛的大叫……
铁笼子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奇奇的看向她,紫色的眼珠,赤色的瞳环……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笼子干什么?都给他们分开,妖律中,无故引发动乱者,断指。就在此地行刑吧,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的亲人看到,心疼。”坦生冷漠的说。
黑甲士兵十分迅速的将他们分开,砍了一根手指,手指落在牢狱地下的池水里,刚好能喂鱼。
坦生赏了他们干净的衣裳,分别送回家去了。
妖界因此有了忌惮。那个小小的人儿,几乎被大些的妖一脚踩死的人,竟然这么干脆点的狠。
她的狠让人心里发毛,捉摸不透…
秦汝拿着面具回侯府了,人们心里刚刚燃起的热血就这么被浇灭了,他们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希望,只剩下疲倦的躯壳日复一日的活着。皇权是他们头顶的大山,而他们只是山下的尘土,尘哪可撼山?
花夕拔下头上的一根花簪挑弄睡着的雨盈尊。
雨盈尊将那簪子夺过来扔在地上,翻个身继续睡。
“你别变成魔头,那样我会感觉耻辱的,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若是个魔头,那我们的信仰就崩塌了,这么多年白活了!你听见没有!”花夕苦口婆心的说。
雨盈尊不耐烦的推了一下花夕的脑袋:“知道了。去别处玩,我要再睡一会儿。”
花夕从脑袋上又拔了一支花簪,攥紧直接扎在他手背上,刺痛顿时将他惊醒,他懵然坐起,见花夕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这孩子…”他摸了摸手背上被扎的红点,长出一口气,没法再睡下去了。
每次雨盈尊不认真听她讲话,她都会让他疼一下来汇聚精神,来记住她说的话。
他无力的站起来,走出晴雨万生楼,外面,天冷的很,他紧了紧衣裳。
雨盈尊抬头看着空旷的夜空,心里却被愁绪挤满,魂役依旧没有带来鱼有枝的消息……
他低头看到了别在腰封上的扇子,不自觉的微微笑着自言自语:“我去找你吧,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他牵走晴雨万生楼一匹厉羊马,披星戴月,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