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汝带着黑甲士兵苦等半月,要一个说法,汇龙峰上,没有任何消息。她失望至极。
她不想做什么叛逆,所以卸任青麟侯,买侯府水池里丢下一株琼花,琼花疯长,搅碎了侯府的建筑与院墙,她扬长而去。
百姓挽留她,因为她曾为他们说话。
“今日荧祝无罪,明日便也会有野心者荼毒世间,他们若强大到无法阻挡,是不是也会无罪?这分明就是软弱投降!”汇龙峰下,百姓大喊着,他们愤愤不平,希望真皇给一个说法,如此软弱,是不是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是荧祝人的了?
汇龙峰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黑甲士兵驻守那里,像一座座雕塑,没有反应,但威严不已。
开始有愤愤不平,对真皇之道失望者,追随秦汝走了,秦汝离开沧容城,若渊城城主亲自相迎。他们聚集在一起,为了这不公平的诏书共商对策。
晴雨万生楼里,宾客众多,他们醉生梦死。
雨盈尊两肘抵在栏杆上,一手拿着茶盏,两眼盯着厅堂里的雅客们。
“秦汝卸任离开沧容城了,老城主也已经死了。这里没有能担大任者,怕是会有暴乱。”花朝小声跟他说。
他身子一转,身子倚着栏杆后仰,细细品着茶,一脸无所谓道:“暴乱就暴乱啊,依照新律处置他们就行了。”
“现在荧祝之事正风口浪尖,此时以真皇新律处置,恐怕没人会服。”
“杀了嘛,取血。”他无所谓道。
花朝嘴唇微微一颤:“你说什么?”
“杀了取血。”他又说了一遍,将茶一饮而尽,然后把茶盏一丢,丢在锦绣的毯子上,自己则随便进了一间雅室睡觉去了。
“阿姐,他要做魔头啊。”花夕玩着花鼓说道。
“他初心已改,我等不必再追随了。”花朝望着那间紧闭的雅室说道。
花夕惊异不已:“阿姐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离开了他,我们也能活。”
“不是的阿姐…在这里的每一个种族如果没有御兽族的护佑,都无法生存下去的,你忘了链山吗?那里还有我族大印…你一时意气离开,后果可能承受的了?离开容易,可回来就难了…”花夕褪去稚气,竟然劝慰起花朝来。
“我说了,离开他我们也能活。”花朝倔强道。
“你别冲动啊阿姐。”花夕抚了抚花朝的后背,宽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不跟他斗。他还养着咱们呢?他就是嘴上快活快活,你就让他说嘛,说了你又不会少什么。”
花朝怒气消了些:“他敢祸害众生,我就断他的药。”
“是是是,阿姐说的对。”花夕附和道。
雅室里的雨盈尊鼾声已起。
沧容城里,黑甲士兵比以往更加严格的巡逻,没有城主,没有青麟侯,但,黑甲士兵永远不会离开。
他们对这座城忠诚,就如同出生就设定了一般。
坦生一觉醒来,秦汝便孤身来妖界了,她跟坦生要人。
“人妖分界是为秉性不同,本质还是一样的,荧祝人是两界之痛,白思岸与荧祝人有关,你应该把人交出来。”秦汝立在琉璃宫外,天水的云像沉甸甸的灰色海绵,地上的湖水汹涌,浪涛浅浅的漫过桥梁。
她站在那里,干净的像一丛白雪。
坦生站在琉璃宫门口,她静默的看着秦汝,自愧不如。她不想交出白思岸,又知道这个身体已经犯错了…正当她两难之时,白思岸自己从琉璃宫里走了出来。
坦生看着他,知道他是敦野,便放下心来,她知道她这么想不对,这么做不对,但还是想偏心于他。
坦生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像原来那个脑袋一样婆婆妈妈了?不行不行,如果这样,她毁掉她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能……”她刚想跟秦汝对峙,说出她不能带走白思岸,敦野就捂住了她的嘴。
“你是妖皇,怎么能说大逆不道的话呢?想被赶出去吗?”敦野说道。
“我是妖皇,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坦生自信道。
敦野淡淡一笑:“你脚下是妖众用双手举起的山,你能在山上,全靠他们,如果你今日维护我,触怒了他们,你会被赶出去妖界,人界自然也容不下你,你打算去流浪吗?”
“流浪就流浪。”坦生愤怒上头,急于护短,她绕过敦野站在秦汝面前,大声道:“你不能带走白思岸,我不交人!”
秦汝冷漠的看着坦生,好像早就知道结局一样。
“你这样的人,可见过天地多大?怎么能位至青麟侯,侥幸做妖皇?如今世道,正道衰微,小人当道……”
“我不放人,不放人!”坦生大声道。
“好。”秦汝冷冷应下,此刻白思岸脚下突然长出琼花树,树枝纠缠着他的脚爬上他的身,花越开,树枝越紧,树枝下长出的银针拼命的往白思岸肉里扎,如果他不是铜皮铁骨,一定被这琼花树吸干了。
白思岸身体轻轻一挣,烈火瞬间燃遍琼花树,它化成白色灰烬从白思岸身上落下来…
“荧祝人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所有人的都恨他,他是不可控的猛兽!你不急于和他撇清关系,还在这逞什么强!”敦野教训她道。
坦生上前抱住白思岸:“只要你还有可能清醒,我现在做的就有意义!”
白思岸推开坦生,坚定的告诉她:“不可能。”他转身走向秦汝,“跟我来。”他腾身而起飞去远处,秦汝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坦生跟着他们的方向跑,她飞不起来,只能一路奔跑追去。
雨盈尊出现拦在了她面前,她的侧脸,她的双手都被白荆纱划破了,雨盈尊丢给她一方手帕:“把血擦擦吧,都吓到我了。”
坦生丢掉了他的帕子,继续向前跑,雨盈尊使坏拉着她转了一圈,她方向感尽失,根本不知道刚才两人到底去了哪个方向了。
“你…你神经啊!”坦生痛斥雨盈尊。
“你找他干嘛?他有他的宿命。他离开了,说明他宿命里没有你。”他淡淡的说。
坦生踢了他一脚愤怒道:“他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他能在平等的世界里面对我,质疑我,相信我,对我真诚!我能感觉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而不是像个机械一样出生,像机械一样死亡,每一步都在设定的时间里发生,没有意外,更没有惊喜!我的心率不会变快或者变慢,它只会在固定的频率里一直跳动,直到能量耗尽,规律的像一条直线!”
雨盈尊不以为然的笑笑说:“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你说的那些太普通了,除了他,有的是人能给。”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只是因为你先看到他,就确定了他呢?你这是偏心,偏心……”他右手食指指尖点了点坦生的心口说道。
“我偏心怎么了?”坦生理直气壮道。
雨盈尊大声笑道:“你还记得你来的目的吗?你说你要收集种子,给以后没粮食吃的人,你说你想保护他们,想阻止三千年后的怪火……白思岸他现在就是荧祝人!他身上有八颗火芯,八颗火芯,不加阻止,足以毁掉大地上所有的东西。荧祝人的天性就是毁灭,荼毒,占有,征服…你怎么就不怀疑他就是三千年后毁灭大地,令你沉入海底的怪火控制者呢?就算他不是,荧祝人也曾给了大地生命巨大的伤害,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他,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地生命,口口声声的守护保卫,就因为这一个偏心,终结了吗?”
坦生僵在原地,她木然不知所措,的确…现在的白思岸是敦野……他是历史上都记载着的坏人……曾经让大地一片火海…说句没良心的违背祖宗的话,也许他并没有错,只是鲨鱼不应该在塞满小鱼的鱼缸里……
征服,吞噬是天性使然,那么反抗守护也是天性使然,都没有错,都没有错……
坦生头疼欲裂,她不知道该有怎样的立场了……
雨盈尊拿出扇子重重打了她脑袋一下,她好像感觉不到疼,抬眼纠结的看着她。
雨盈尊把扇子甩到她手里说道:“你的扇子,我帮你赎回来了。”
坦生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去过密信局,以此物做抵押,用风鸽寄过信。
他凑到坦生面前,用扇子敲敲自己的左耳,垂着眼睛看着坦生,懒散笑着:“我可是用我一只耳朵赎回来的。感动吧?”
坦生狐疑道:“真的假的?我试试。”她趴在雨盈尊的左耳朵边,大喊一句:“傻子!!”
他真的没有反应……坦生见此心咯噔了一下。
“你…不至于吧,你这么自私,为了保自己万全,都找个人做肉盾,怎么可能为了赎一把扇子,放弃自己一个耳朵的听力?”坦生不愿意相信。
雨盈尊笑着对坦生说:“因为这两把扇子是一样的啊。”
坦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认真的凝视坦生,温柔如捧在手心的温水。
坦生立刻转头不看他……
她有那么一刻看见了雨盈尊的灵魂,那一团宛如银月的光,纯洁无瑕,可转瞬即逝,无瑕的光里穿破了很多黑色的破洞,破洞里流出了血色的脓。
雨盈尊笑笑,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说:“骗你的,我这么自私的商人,怎么会做这种血本无归的买卖呢。”
坦生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若舍不得白思岸,就相信他,无视他,就当不认识他,等着他自己解决这些事情。你仔细打磨自己的灵空,唯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随心所欲。到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白思岸一起去做荧祝人我都不会管你。”
“到那时,你也管不住我。”坦生说道。
他笑着说:“我会去求德公,你千万莫忘了你自己初来时的慈悲。”
“不用,我自己知道。”她回头向前走去。
雨盈尊叫住她:“走反了。”
“你又不知道我去哪,怎么就知道我走反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最听我的话了。”
坦生恼羞成怒,踢了他一脚道:“起开!别挡路!”
他身子偏了偏,本来可以轻易躲开的攻击,他竟然失衡摔倒了。
坦生心底愧疚顿时升起,两个耳朵损了一个,身体的平衡自然受损,可想想他拿自己当肉盾,她就又特别怨恨自己,以德报怨,她可没那么大的心胸。她咬咬牙硬气的走开了。
雨盈尊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
坦生回到琉璃宫小殿,看着那把被赎回的扇子出神……山河壮丽,没有生命存在,如同干枯的艳丽,初见惊艳,久视乏味,如无外力,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变化。唯有生命有无限的可能和惊喜。
而同为生命的坦生,亦有着作为生命最本初的对活着的渴望,作为一个经历过毁灭的人,她应该去守护所有这种渴望。
她坐在案前,看着扇子,看着看着就坐着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她不知是梦是幻,她又看到了荒芜的慢慢变得繁华的宇宙,宇宙里星石碰撞,变化,陨灭,新生。她不会在因看到变化而害怕,逃避,反而能去操纵这种变化……
妖界有一处荒芜的地方,齐膝的野草遍地,一望无际。
敦野看着美好又干净的秦汝,就像看着一个笑话。
活了很久的敦野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幼稚的可笑,就像一只蚊子吸了一口人血就真把自己当恶魔了。
“你和真皇说了什么,他竟然可以判你无罪。”
“我什么都没说。但凡记得历史的人都知道和荧祝人对抗的后果。”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是荧祝人了?白思岸……”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那,白府上下,都该有罪!”
敦野看着秦汝,就像看着一个幼稚的孩子:“白府上下都死光了,罪无处可讨了。你可太幸运了,我今日不想打架,赶快走吧。”
琼花树自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将敦野困在其中,周围暗了下来,琼花片片如银刀飘落。
敦野看的清这伎俩,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的确算得上厉害的神通,但对于敦野而言,这就是挠痒痒过家家的伎俩。
他冲出琼花树,一身的卫气就把独木成林的琼花树烧成黑炭,他伸出手来,扑向秦汝,秦汝身后突然也出现了两个白思岸,他们纷纷伸出燃着火旋的掌心冲向秦汝。
秦汝快要被火焰吞噬时,敦野突然收手。他戏谑的摸了摸秦汝的头发,被他触摸的发丝顿化为虚无。
“女孩子的头发很宝贵吧?”他笑笑问。
“走吧,我真的不想打架,如果你想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转身淡然的走了,走的很慢,像是对秦汝刻意的挑衅。
秦汝自知硬拼不是他的对手,便不甘心的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