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缀锦阁回来，裴彦钧的脸色依旧不好。
他脚下生风地疾步往回走，几乎让司砚都要追不上了。
谁知道却正好和刚回府的宁王撞了个正着。
“——参见父王。”裴彦钧立刻收敛了心神，给父亲行了个礼。
侍从打起了车帘，坐在车驾里的宁王微微蹙眉，望着这个儿子：“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后头有个鬼在追你不成吗！”
“……”裴彦钧本来心情就不好，偏生倒霉，被自己老子逮了个正着一顿发作，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木着脸道，“不敢，儿子一时没看见父王，父王恕罪。”
嘴上说着“不敢”，表情一点不敢的模样也没有。
宁王差点被他气笑了。
自己几个儿子中，阿钧一直是性子最桀骜的那一个，他嘴上气，心里其实最欣赏。
但阿钧大概也是最不把自己这个父王放在眼里的。阿戎和成蹊不必说，一直对自己十分敬慕。尤其是阿戎，几乎是一直仰望这自己长大的，予望呢，那大概是畏惧远大于敬慕，看到他活像耗子见了猫，这个小儿子被他母妃彻底养废了。
唯独阿钧，对他一直是有怨的。
怨他在发妻病逝之后，那么快就娶了小楚氏，还要打着照顾他这个嫡长子的名头，何等虚伪；怨他在他得病之后，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选择培养阿戎。
而他小小年纪却一边支撑着病骨，在京城在前朝为宁王府和皇帝周旋那么多年，玄甲铁骑这些年能一直在前线安心作战，有多少是沾了这个儿子的光呢？他牺牲自己的名声，背地里付出良多，可是如今病情痊愈，他却不能如他所愿让他再上疆场，说起来，确实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于他。
一念及此，裴昼川的火气也消了，下了车架，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书房。”
本以为要受亲爹一顿臭骂的裴彦钧，简直有点傻眼了。他爹今天怎么突然做人了？也不敢再问什么废话，跟着一起去了主院。
“为父听说你娘子有了？”一边慢慢走着，裴昼川一边道。
他这个爹消息还挺灵通，他还以为父王根本懒得在后宅之事上动一丝半点的心力呢，居然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
“是，一个多月了。祖母已经派人去了景和院。”想到这件事，裴彦钧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父王，她叫玉汝，您下次喊名字吧！”
什么“你娘子”“你娘子”的，多生分啊。
“……”裴昼川养他二十多年，几乎就没见过他这个不值钱的模样，难得有些无语，“知道了。”
“一会儿送我库里拿些东西回去给玉汝补补，都是御赐的。”
“谢父王！”裴彦钧朗声应道。虽然他景和院御赐的好东西不知道比他爹的多多少去了，但是他爹亲自给玉汝的，意义自然不同，说出去府里上下也该明白宁王有多重视这个嫡孙，这也是玉汝应得的体面。
“如今你也是要当爹的人，别再和以前一样，做事不知轻重了。”裴昼川淡淡道。
“……”裴彦钧差点又要止不住自己的冷笑了，“父王，别人不清楚我做事为何不知轻重，你还不知道吗？”
“本王知道，只是，现在开始，你不需要再如此了。”裴昼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裴彦钧微怔，随即蹙眉道，“霍家的事情，陛下有定论了？”
“嗯。”裴昼川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属官走上前来，将一摞文书呈给了裴彦钧。
奉靖安帝命去厥州和西北的人回来之后，北狄那边为了和谈，也不得不把掳去的那些医官们也都送了回来。那群医官久别故国，几乎连回家的路都要找不到了，好在最后还是在朝廷的人的帮扶下安顿下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望着自己父母的墓碑，和人去楼空的宅子，差点哭昏了过去。
这些人又被带着去指认当年勾结北狄掳走他们的霍家军之人。虽然时日甚久，但是经过己方努力，最终还是锁定了一些人物。经过大理寺的一番审问，这些人中已经有人招认了。
“霍家还想弃卒保帅，多亏你和谢修时提防的早，把他们的说辞堵住了。”裴昼川点了点文书上几个名字，“更重要的是，陛下有心要整治，又抓住霍家这么大的把柄，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一次，霍家不伤筋动骨，靖安帝是不可能轻轻放下的。
“霍家军的几位将领中，年轻一代霍三最有出息，可是他偏偏鬼迷心窍，背着国公做下这等事来，国公就是想保住他也无能为力。这一次不得不把霍三的那部分军权交给陛下手里的人了。”
裴彦钧回想着自己闲暇时分析过的霍家军每次战役的战报，不屑道：“霍三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靠着国公的铺路，狐假虎威，没有多少真本事。不然三年前漠西敦盐一役，他也不会在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还打成那个模样。
国公爷事后倒是为了儿子的面子一个劲描补，是那西羯提前布阵——可是那个时节，羯人正忙着驱狼放牧呢，哪来那么多余力提前部署，以敦盐的地势，霍家军的斥候居然一点没有察觉？这放在我们玄甲铁骑里，已经是严重的渎职了，早该军法处置……”
裴昼川听着他随意就能对着霍家军的一处战役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心中一动：“你记得倒是清楚。”
三年前，那个时候阿钧的身体正是艰难的时候吧，王府差点都要准备后事了。没想到那个时候他居然还能分出精力，一直关注着各地战况，用心分析。
相比之下，，那个时候的阿戎，被自己手把手地教了那么长时间，居然也不能第一时间看出来里面暗含的真实情况，竟然还对敬国公的言辞信以为真，真情实意地敬佩起霍三，自愧不如，让他心情复杂了好长时间。
“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跟你讨论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