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钧意识到父王问的是他对霍家军每次战况的分析,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想得有问题,实话实说道:“都是儿子自己的一些浅见。”
这倒是让裴昼川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又随口挑出了几次其他各地驻军近年来的重要战役,让他说说看法。
望着儿子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说出来的观点虽然措辞粗浅,但方向都没有问题,裴昼川点了点头,沉吟许久,说了一句:“不错。”
他们宁王府毕竟是还是靠着军功立足的,看到儿子对此道颇有天分,严格冷厉如裴昼川也不禁心中宽慰。
宽慰之后,便是遗憾。若是阿钧这个身体,哪怕只是早了一年痊愈,也不至于没有转圜的余地。
“阿钧。”半晌,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还怨父王吗?”
裴彦钧讶然。
良久的沉寂后,他低低道:“儿子不敢。”
说的是不敢,却不是不怨。
裴昼川却没有发怒,淡淡道:“过一段时间就是你母妃的忌日,你带着你娘子一起去看看她吧。”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裴彦钧退下。
裴彦钧听到他提起了自己的母亲,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那几句一直想问的话:“父王,你的心里真得有过母妃吗?”
主座上的男人迟迟没有回答,裴彦钧耐心等了片刻,也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最终冷着脸行礼离开了。
听着裴彦钧离开的声音,裴昼川的眼皮动了动。
有的,曾经还是有过的。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这么回答了。
景和院里,几个大丫鬟围在一起做女红,尤其是红药,是院子里的丫鬟中手艺最好的。往日裴彦钧的衣服缝补活计,就一向都是她来负责。
几个小丫鬟望着她灵巧的手指穿针引线,鲜亮的花鸟就栩栩如生地在花样子上活了起来,看得目不转睛。温玉汝抱着一个手炉,也跟着一起逗趣,看的津津有味。
“娘娘喜欢什么花样子?奴婢也尽早准备起来,给您和未来的小公子准备新鞋新衣裳!”
景和院眼见着除了这样的喜事,丫鬟们不仅得了赏钱,也都本心为两个主子高兴,希望娘娘这一胎能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就绣老虎吧。温玉汝笑道,“看月份这孩子该属虎。”
“好嘞!”红药清清脆脆地应了。
眼尖的弄雪却第一时间看到了院门前进来的身影:“殿下回来了!”
裴彦钧一回来,打眼就看到了自己妻子正站在廊下和丫头们说说笑笑,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心里一软,原本在父王那里怨气又顿时消散了,他像是回到了自己栖息的港湾。
玉汝在的地方,就是他的人间烟火,他的平安喜乐。
温玉汝不错眼地望着裴彦钧大步走来,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玉质金相,轩然霞举,本来就俊俏非凡的面容在冷霜肃风里更衬出了别样的华贵。
他走到温玉汝的面前,拢了拢她裘衣的毛领:“怎么站在这儿?当心着了凉,你病才刚好呢!”
“我在屋子里呆的久了,出来透透气,并不冷。”温玉汝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便觉得触手一片寒意,“你瞧瞧你在外面,才是冻得不轻吧!”
立刻把手炉塞到了他的怀里,侧头对青芜道:“快去备点热汤给殿下暖暖!”
随即拉着他往烧了地热的里屋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忘埋汰知柳和司砚:“这两个小子,是怎么照顾你的!”
裴彦钧任凭她拉着自己,听着这些埋怨,只觉得心里热融融的,寒冬腊月如同阳春时节。
丫鬟们站在身后,见状开始抿嘴偷笑起来。
两位主子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等温玉汝亲自伺候他去了大氅,目光一凝,脸色变了,立刻抓着他的手道:“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只见世子殿下白皙细腻,一向犹如美玉一般的两只手上,尽是乌青,尤其是指节之处,淤红一片,看着甚至有些可怖。
“……”裴彦钧很快反应过来了,这是他之前狠揍裴成蹊一顿之后,在自己手上留下的伤。
“没什么……刚刚去了父王那里,遇见了小时候教我武艺的副将,跟他比划了几下,就成这样了。我去抹点药膏就没事了。”
温玉汝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呢?”
“……”裴彦钧摸了摸鼻子,在娘子这几乎能化为实质的目光的逼问中,甘拜下风。
“你身体彻底痊愈的事情,父王没有告诉府里的其他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好端端地告诉副将。就算那人深受父王信赖,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了避人耳目,也不可能在王府里就跟你‘比划’起来了。”温玉汝思路清晰,深吸一口气,“裴彦钧,你别逼我再问第三遍!”
一遇上和他身体有关的事情,玉汝就会极其强势,裴彦钧彻底放弃了糊弄过去的想法,咳嗽了一声,道:“嗯……我今天,把那个谁……叫出来,收拾了一顿。咳咳,出个气……”
温玉汝的打理他伤处的动作顿了顿。
裴彦钧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的反应并不激烈,才试探着问道:“玉汝,你还好吗?我不该又提起这个事,让你心里又不痛快。”
“我没事。”温玉汝表情坦荡,过了最难堪难过的那几天后,她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裴成蹊,又怀着孩子,自然不肯再因为别人的错处,影响自己的身体心情,“你去收拾他,了结了这件事,那就算过去了,此后,我和他不会再有牵扯,也希望他别再做这种事。”
“嗯。”裴彦钧吻了吻她的额头以作抚慰。
“对了。”温玉汝眼皮一跳,想起夫君往日那些“功勋伟绩”,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没有真把他给打坏吧?若是做得过火了,长辈们那里是决计瞒不过去的。”
尤其是护犊子的容侧妃,发现裴彦钧把裴成蹊打坏了,还能善罢甘休?到时候撕破脸,这件事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