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温玉汝和那只被谢止嫣起名叫作“谢球”的狗崽子玩得不亦乐乎。
裴成蹊一被下人迎进院子里,就看到她坐在榕树下,笑靥如花地把那狗崽团在怀里,从上到下囫囵地抚摩了一阵,眼睛里荡着温柔而明亮的笑意,浑身都散发出恬淡祥和的气息。
他没有动作,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顿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的侧脸。
这样的笑容并不陌生,他在那个离奇的梦里好像也见过。是朱阁里,她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丝不苟地学习点茶,终于将茶泡得正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原本以为那些不知何处而来的离奇记忆,早就随着被解开的毒的散去,也一同模糊消泯了。却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常的午后,又突然地撞入了脑海。
温玉汝感受到了一串凝滞的目光,偏过头来,和他对视个正着。
“二哥?”她收起笑意,搂着狗崽子站了起来,“来找殿下有事吗?”
“玉汝。”裴成蹊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这是谢大小姐的小狗吧。”
“是。”温玉汝客气地回道,自然地把狗举起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年纪小,皮实得很,特别爱撒娇。”
裴成蹊伸手摸了摸狗头,半晌,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你如今最好还是不要让这些毛物近身。”
温玉汝原本还有些疑惑,电光火石间,又想起来他之前的叮嘱,还有程府君这段时间特意准备的特殊饭菜,脸上浮起了胭脂色。
她没有否认,只是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目光往旁边移开:“多谢二哥关心,殿下刚用了药,在书房里,精神还好。”
温玉汝尽量按捺住面对他的时候,心里那点不受控制的赧然。
她虽然于感情一事迟钝,但如今好歹和裴彦钧互相坦诚了心意,决定认真试一试了,无论如何都该和其他男子避嫌。
更何况……她如今也觉察到了裴成蹊对自己的那点与众不同。
华宣公主的消夏宴,是特意为他们未婚的年轻男女而设的,二公子当日去也是为了如此。她这个做弟妹的被歹徒劫走,固然危急,但已经有了世子这么个正经夫君,带着圣命和府衙卫兵去追。
哪里还用得着裴成蹊这么个不会武功的大伯子,特意千里跋涉跟着来找?
他却不顾着容侧妃的想法,就直接追出来了。
想到之前裴彦钧吃醋的时候,说的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温玉汝也有点尴尬。
只是,这一世她确实和二公子没什么牵扯啊?对方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呢?
为此,她索性能避开就避开了,也不多嘴一句解释什么自己并没有怀孕的废话,跟急着怕他误会似的。
“玉汝。”良久,裴成蹊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对你好吗?”
“当然是好的。”温玉汝只作听不懂,堵住他剩下的话,“二哥放心。”
二哥。
裴成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颔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温玉汝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看到裴成蹊来,裴彦钧并没有惊讶,点了点头示意道:“二哥,坐。”
他们兄弟之间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甚至更多的是龃龉。世子身份高贵,性格也傲,以前单独相处的时候,对他多半都是直呼名姓的。
如今怎么一口一声“二哥”了?
望着裴彦钧虽然气色一般,但眉眼里都是舒心春色,裴成蹊心里有些发苦。
“这几日辛苦二哥了。”裴彦钧这倒不是说客气话。
玉汝失踪这几天,他尽量保持理智,倒心里确实是十分恼火的,行动间难免多了些戾气。多亏这个二哥跟着一起,以柔和手段描补了许多,才让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最近的心情好。
心爱的娘子总算接受了自己的心意,两个人蜜里调油,就算只是搂着一起睡觉,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氛围。
和以前全然不同!
这种情境下,裴彦钧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和这个二哥闹什么劲,早日把事情解决早日回京才是正事。
“那个三哥是东陵人,我让人去查了他的底细,总算有了眉目。”裴彦钧将手里一封信扬了扬,“此番回京之后,还须得二哥多出出力。”
这群人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对王府下手,对玉汝下手,不连根拔起,怎么能让他出了这口恶气?
但偏偏天水堂和京城的势力也有勾结,只怕此番就算抓到三哥,回去后经过几审,那群人打完太极,事情也被轻轻放下。
必须添油加醋,把他们的危害扯远扯大,扯得皇帝心里发慌,不除去他们心头难安。
裴成蹊把厚厚的一叠信打开,认真看了,眉头越蹙越紧。
“齐家?三哥是东陵齐家的人?”
丞灵十五年,东陵生了一场浩大的旱灾,三年几乎颗粒无收,死伤惨重,不知道多少人活活饿死。举国震惊,先帝大怒之下,户部派遣到东陵的司农卿齐隽被活活凌迟而死,全家上下七十二口人,无一幸免,连才一岁的小孙儿都被活活烧死了。
“他是齐隽的庶幼子,因为当时养在庄子上,逃了出去,朝廷抓到的应该是他的仆人假扮的。”裴彦钧叹了口气。
裴成蹊也沉默下来。
难怪,难怪那个三哥对朝廷如此深恶痛绝。
这件事他们几个兄弟年少时,也曾听父王分析过前因后果,论其根本,是天灾也是人祸,却无论如何也不是齐隽一个人的罪过。
旱灾刚有苗头的时候,齐隽其实就已经上书东陵刺史,兴建水利,改变农作模式,蓄养水源,还提议多囤粮,却被上官们大骂一通,置之不理。
朝廷支出的兴建款项,也不知道被昧下了多少,又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旱情蔓延开来的时候,选择了搪塞和粉饰太平,直到人死了一波又一波,实在瞒不下去了,才捅开。
齐隽这个没有靠山,不结党营私的老实人,反而被那些人推出来,做了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