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府衙的地牢里。
这里暗无天日,发黄的墙壁上布满了污渍,黑红的血迹和不明的黄白物混合在一起,有些地方墙灰已经掉落,露出了斑驳的粉块。乱飞的蝇虫从这一头,嗡鸣着落到了铁制的一排刑具上,又被坐在一旁擦拭刀架的狱卒一巴掌扇跑了。
那狱卒正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手里的铁链,听着牢房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却看到一列人影出现在门前。
“殿下——您慢一点,这里黑——”
狱卒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那个向来眼里看不见人的府君大人,正躬着身子,亲自打着一把灯笼,扶着什么人走下长梯。
“见过大人们!”他连忙乖乖行礼,把头嗑到了脚底,眼神的余光只看到了一双做工甚是精致的皂靴,那靴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缎面上的花纹繁复得他眼晕,好像还是金线。
狱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便听到上方一阵轻微的咳嗽,接着便是一道不大却威仪隐隐的问话。
“那个叫三哥的犯人……在哪里?”
“还不快带路!”程府君轻轻踢了狱卒一脚,“没眼色的东西!”
裴彦钧止住了程朗的动作,跟着狱卒往里面走。
“他这几天可有进食?”
“回……回贵人的话,犯人昨天用了一些,晚上大概是伤得太重了,就没吃了。”狱卒战战兢兢道,不敢抬头回话。
“殿下,这里腌臜得很,您又何必自己来受罪呢?有什么,让下官代劳也是一样的……”
裴彦钧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程朗,立刻让程府君停了嘴,谄媚地笑着轻轻打了自己两耳光。
众人停在了一间比别处更大,栏杆也更厚实的牢房前。
“你们都下去吧。”
“这……”程朗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不敢跟世子爷较劲,只能乖乖带着人下去了。
他们晋州所处的地方尴尬,经济不算好,赋税在中川一直垫底,倒是爱出响马匪徒。年年去京里叙职,他看着其他州的同僚们满面春风,都只能把头排进裤腰带里,降低存在感。
就是想走走京里的门路,给贵人们点孝敬,贵人都看不上他那三瓜俩枣。
如今难得和宁王府搭上了线,虽然起因不是什么好事,但好歹把人伺候周到了,混个面熟的交情,也是好的。
粗重的锁链捆住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形,脚底一片混浊的血水,和黑黄的恶臭液体混合在了一起,又有更多的脓水,顺着那腐烂的皮肉往下滴落着。
蓬头垢面的三哥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没有言语,眼睛里却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我是该喊你三哥,还是该喊你齐鸿生呢?”裴彦钧淡淡道。
“哈哈哈哈哈——”三哥的喉咙里挤出了沙哑难听的笑声,变形的半张脸上难掩嘲讽,他往裴彦钧的方向大力地“啐”了一口,“裴狗,查出你爷爷是谁了?”
“齐大人一生为民,若是泉下有知,唯一幸存的后人,做了北狄的走狗,叛国害民,只怕会后悔没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溺死。”裴彦钧没有动怒,淡淡地扫了一眼他,“我还是喊你三哥吧,你不配姓齐。”
“裴狗——裴狗!你也配提他?”三哥平静的讥笑被撕开了,露出歇斯底里的内核,“我不配做他的儿子,但我绝不后悔——我只恨没有第一时间就杀了你的女人和孩子,把他们的尸体一刀一刀地割下来,送到你的面前!”
裴彦钧摇了摇头:“你若是恨那些害了东陵百姓的狗官,找他们报仇便是,为什么却助纣为虐?难道你不知道北狄人杀了大梁边境多少百姓吗?”
真是无可救药。
三哥冷笑着不说话,微微闭上眼睛。
“没用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倒是忠心耿耿替北狄人卖命,可惜你的那群同党,却半点没有要救你的意思,只忙着怎么赶紧保全自己逃出去呢。”
裴彦钧摸了摸下巴:“那个叫作丙十一的,是你器重的手下人吧?确实功夫不错,听说只要你死了,他就能代替你的位置,做上头目了。”
三哥睁开眼睛,望向了他,嘴角抿起。
“也对,我若是北狄人,心里也巴不得你赶紧死,这样就不会暴露他们的消息了,再忠心的狗,到底也还是没有死人教人放心呢。”
“你——”三哥冷笑一声,“你不必想着套我的话,就算死我也毫无怨言,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情报。”
“北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命?”裴彦钧蹙起眉头,“齐鸿生,你这条命能捡回来不容易,可要好好珍惜,给蛮子白送去,算怎么回事呢?
你女儿才两岁,何必让她这么小就又没了爹又没了娘。”
“裴彦钧!”听到最后一句话,三哥原本的淡然荡然无存,目眦欲裂地向他的方向扑了过来,身体却被粗重的锁链锁住了,只能被禁锢在距离他只有几寸之分的地方。
“你若敢动小宁一根毫毛,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回事?东陵里他剩下的家人,都已经被他远远地送走了,连天水堂的人都不知道,裴彦钧是怎么查出来的!
“你看看你,怎么突然这么急?”裴彦钧悠悠地叹了口气,又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本世子是个信佛的良善人,又不会把你的妻女杀了,再把尸体一片一片地割下来,送到你的面前,你怕什么呢?”
三哥的额角冒出了冷汗,却强装镇定。
“别想诈我,裴彦钧,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们——”
裴彦钧张开手掌,露出了掌心里的一串头绳。那头绳粗糙得很,上面的红线都快褪色了,一看就是乡野人家们用的,和这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浑身上下格格不入。
看到这样东西,三哥眼底的侥幸散去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裴彦钧把东西一收,“你为什么对宁王府如此恨之入骨?”
“若不是你们宁王府和东陵那几只狗狼狈为奸——东陵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齐家又怎么落入这种田地!”三哥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