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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情不知所起(1 / 1)


夜渐渐深了,司砚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只剩下铜漏声滴滴答答,在空旷的内室里更加清晰。

温玉汝听完对方的话之后,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过了多久,才被救出来?”

“十三天。”司砚的嗓子有些哽咽。他跟着王爷手底下的人闯入塞北水牢,杀光那些北狄武士的时候,才十岁的主子,已经在敌人手里陷了一旬有余。

他被人从尸臭漫天的冰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了,几乎都是毒虫咬噬的痕迹。对方显然是不想让他那么快得死去,所以故意选择了几种毒性不那么强烈,却最能折磨人的虫。

“王爷把消息瞒了下来,让北疆最好的军医治好了主子的外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主子才醒过来,却彻底伤到了元气。王爷又借着丘中一役要回京叙职的档口,把主子带回了京城,掩饰成主子嬉戏时不慎掉入水里的模样……”

司砚说完已经快要三更,床上的世子仍旧是在噩梦之中挣扎不得逃脱的模样。

温玉汝沉默了很长时间,又将裴彦钧额头上的退热帕换了一遭,才道:“从那之后,他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上战场了是吗?”

“是……主子遭受北狄人戕害后,一点风寒都能轻易变得极为严重,让他卧床不起,王爷又怎么可能还让他去北疆呢?”

他的心愿明明是驰骋疆场。

他明明都已经离心愿完成那么接近了。

温玉汝想,那一番试炼下,宁王分明已经肯定了嫡子从军的才能,如果裴彦钧不是回城的路上遭到埋伏,身体受了重创,他应该会想办法让裴彦钧留在北疆,把他作为继承人培养吧。

可是一切随着那梦魇般的十三天,都化为了泡影。

她想起来新婚之夜第一面见到的裴彦钧,瘦骨嶙峋得令人心惊,连她一个嫡子一般的十七岁女郎都能轻易地把他推倒。难以想象,这么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曾经蕴含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十岁的时候曾经跋涉万里之外的塞北度雁江,深入敌营,火烧外夷。

而这一切却都无人知晓,被深埋在了十年之前。活在世人眼底的,没有那个悍不畏死的小英雄,只剩下了一个皇帝溺爱,众臣退让,无法无天的混世魔君,京城王孙。

连她一个枕边人都对他诸多误解,遑论世人。

司砚自觉地退下了,把剩下的时间空间留给夫妻俩。

温玉汝望着世子紧闭的双眼,心头蔓延上许多的情绪。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那一日的护城河里,这个傻子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抓住她的时候一样。

“温玉汝,你凭什么就说我是一时新鲜?”

“你明明有感觉,也没有别的心上人,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在意你。”

“玉汝,我知道你聪明,也有能力,可是也许你可以试着依靠我一下,而不是委屈自己?”

今生嫁给这个人以来的种种,他和自己说过的话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温玉汝抚摸着他的脸,手指划过滚烫的鼻尖脸颊,一寸一寸,都是怜惜。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可以给你这份真心一个机会吗?

温玉汝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到那依旧有力的心跳声,某种没有归处的仓皇感才散去了。

这几天她一直守在床边,观察他的病情变化,打盹的时候也总是睡不着,总是不停地从噩梦中惊醒。那些噩梦并不是自己沦陷后被始乱终弃,下场惨淡,而无一不是前世的裴彦钧临终时的模样。

还有他乐声哀奏的葬礼,和立在裴氏宗亲陵寝里的坟。

墓碑上凌厉的几个字,不像是刻在了石头上,倒像是刻在了她的心上,教她肝肠寸断,鲜血淋漓。

早该知道的。

当这个人第一次亲近过来,她却没能推开的时候,就该想得到,某种情愫其实很早就埋进了心底深处,只是自己一直害怕和逃避,尽力让它不见天日,不得冒芽。

偏偏这个人不服输,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攻守兼备,非要让它肆意地生长起来。

“裴彦钧……”她缓缓地把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是谁的手?

好温暖,好柔软,有些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

他在沉溺的寒冷里被什么人拉住了,黑暗的猛兽们顿住了脚步,缠住他身体的触手们终于也松开了。

这是谁?来救他了吗?援军到了?小梁,老徐,石头,壮子,十七……他们还有救么?

裴彦钧尽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眼前不是塞北恶臭昏暗的水牢,明亮的日光几乎刺痛了他,是景和院的莲花如意雕纹石椅,是爬满藤架的各色花卉,景色十分熟悉,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低下头来,他穿着妥帖舒适的锦衣,而不是破破烂烂的战甲,身体干燥整洁,没有摆脱不了的千万毒虫,也没有同袍们的断臂残肢。一道盈盈的身影立在自己身边,眉目清艳而美好。

“玉汝……”他有些欣喜,想要立刻把心心念念的妻子搂进怀里,却看见身体没有动弹。

怎么回事?

他尝试着抬起手指,这才发现手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是他吗?

疑惑中,他看到自己厌恶地把妻子推开。

“滚!”似梦非梦间,属于自己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冰冷的表情,和讥诮的冷笑。

不对!这不是他想说的!

“妾身只是想看看殿下的病情……”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我说过了,你离我远一点。”他捂着胸膛剧烈地咳嗽起来,曾经盘踞身体数年不得缓解的那种疼痛又蔓延开来。

明明自从玉汝来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了。怎么会又复发呢?

他迟缓地想,是因为这次他跳进水里了吗?可他怎么会对玉汝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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