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温玉汝在闺中长到十七岁,也曾是个满腹情思的小女儿,会畅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是个温文尔雅、笔端蕴秀的文人才子,还是个立马扬刀、桀骜不羁的将军?婚后,他会不会像话本里说的一样,为自己画眉,又或者笨手笨脚地等着自己给他系上腰封?
这一切的遐思,在得知自己要被送去给裴彦钧冲喜的时候,化为了泡影。
然而她天性乐观,纵使到了这个境地,还是下意识地开解自己:也许裴世子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堪,也许在自己小意温柔之下,他们起码能像普通夫妻那样,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谁知道新婚第一夜,裴彦钧就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第二天之后,这个消息就被传了出去,她沦为了全京城的笑柄,贵夫人们聊天说起她来都是语气不屑:
你们知道吗?
听说裴世子新婚夜甚至没有在温家女那里待足半个时辰!
也不知道这一位到底是有多么貌若无盐,粗鄙不堪。
毕竟楚家小姐,才是世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呐!
温玉汝回想着自己曾经听到的那些议论,捏紧了手里的喜帕。所以这一次,她宁可把这个人渣药倒了,也不能让他走出新房半步。
裴彦钧在内如何她不管,对外必须给她把面子充好了!
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得在他病死过去之前的这段时间,拿捏住他才行。
温玉汝打开贴身的包裹,将其中一卷布巾展开,露出立面一根一根寒光如星的银针。
比起前世师父为她量身打造、她惯用的那一副差得远了,还是从老大夫那里骗来的。条件有限,凑合用吧。
裴彦钧的软肋便是他的身体,她虽然不想治好他,但略施手段来做交易还是欣然而行的。
紫檀木桌上,龙凤双喜烛燃得如泣如诉,镂花博山炉里的御赐合苏香沁出了香甜的味道,然而床上一对新人之间,却实在不似这些外物营造的氛围一样缱绻。
温玉汝漠然地扒光了裴彦钧的上衣,将那不知道多少顶尖绣娘耗尽心血、日夜不休做出来的精致喜服一扔,露出了青年病瘦的脱了相的身体。
实在不是很好看。
别的不说,和他亲哥裴二公子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她心里嫌弃一番,手下动作却快如闪电,玉指纤纤,轻拈银针,一根根迅疾准确地刺入了裴彦钧胸口几个大穴。
昏睡中的裴彦钧嘴里吃痛的发出一声轻呼。
“啪!”眼见着他似乎要醒转过来,温玉汝直接一掌劈在他脖颈枕下三角区,又把他给劈晕了过去。
温玉汝专心致志地施起针来,又捞出他的手腕把了把,越研究越是心下称奇。
裴彦钧身体里除了那位传自南疆的金蚕欺心散之外,竟然还残留了种类复杂的其他余毒,大致估算了一下,少说也有五种,药性轻重不一。
……他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
施针完毕,她把得之不易的铍针收好,开始给裴彦钧穿衣服。但一想到刚刚自己探查的这具身体的情况,又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唉这这,多适合用来给她试药的一具躯体啊!
温玉汝越看他这个体质特殊的药人,越是觉得心痒。
比她在无忧谷养的那些好用多了!
偏偏是个惹不起的阎王。
温玉汝认命地捡起喜服,给病秧子穿上。谁知道她的手刚摸上他肩膀,那人便悠悠睁开了一双幽潭生光的妙目来。
“……”
裴彦钧原本昏昏沉沉中不知身在何处,混沌的意识半醒半沉时,便觉得上半身冷得出奇,耳畔则不停地传来一声声催命似的叹息,听得他脑门都开始疼。
那叹息里的可惜遗憾简直能化为实质,捏出水来了!
一睁眼,便看到自己上衣被脱了个精光,他的新婚妻子正把手放在自己身上。
裴彦钧闭了闭眼,声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在做什么?”
这个女人,生着一张冰清玉洁的脸,本性居然如此孟浪!
“替世子擦身。”温玉汝反应非常迅速,十分正直地把手收回来,言之凿凿“刚刚那酒实在厉害,你一喝就醉倒过去了。我实在怕对你身体不好,便想着给你擦擦,缓解一下。谁知道刚解开衣服,世子就醒了。”
怎么回事?她下的份量足够他睡到第二天才对啊!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看来下次给他加餐,得再斟酌斟酌用量,寻常的量对这药人不管用!
望着她无辜的眼睛,裴彦钧冷笑一声:“那你叹什么气?”
“这不是——”温玉汝的脑筋开始疯狂转,绞尽脑汁挖理由,最后嘴里犹犹豫豫吐出来一句,“心疼吗?”
“……”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编了个什么借口,温玉汝牙都被酸到了,望着裴彦钧变换得非常精彩的表情,硬着头皮胡扯下去:
“并非玉汝无礼,而是我在家中有个弟弟,比世子还小几岁呢,却壮得跟头小牛似的,腰有您两个粗……”
温玉汝越说越觉得浑身发麻,最后还是闭了嘴。
本以为裴彦钧会发火,没想到他眼神奇异地瞥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还是吞了下去。
心疼?可真是奇了。他堂堂王府世子,千万人精养着,需要这个没爹疼没娘养的弃女心疼?
这是她的手段,还是发自肺腑的失言?
裴彦钧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滋味,百味陈杂。
“那杯酒,我喝下便倒了?”
温玉汝点了点头。
裴彦钧暗忖:秋月白是皇帝赐下的,这是故意想让他在新婚夜醉死过去,让他没脸?
就为了报复自己当年在父王的庆功宴上挡酒解围之事吗?
皇帝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不早了,殿下还是安置吧,明日还得给王妃敬茶。”温玉汝生怕露馅,连忙转移话题。
发现她的紧张,裴彦钧玩味地瞥了她一眼。
温氏女今夜礼成之后,面对他一直大胆又无礼,他还以为她真得什么都无所谓呢,倒是现在现了原形。
“你离本世子那么远做什么?”
温玉汝:……
你不是希望我离你远点吗?还说好了各不打扰!
真难伺候!
裴彦钧正想说什么,却觉得脖颈处一阵疼痛,仿佛被人打过似的,不禁蹙起眉头摸了摸。
奇怪……他站起来往铜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