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高下与分生死,虽都是三个字,却又大有不同。
不是说字面上,而是高手对拼中。
若是决高下,只需内力和招式用到极致即可;但是分生死,却不是内力和招式到极致诠释的。
分生死除去内力和招式之外,还有一股意念。一种舍身而斗,只求致对方于死地的意念。
听了这话,秦清萱颤了颤,却又似乎下定决心,人还是往后退了过去。
平日里离凡所想即是他所想,现下离凡所想虽不是她所愿。但是她知道,若是现在逆了离凡的意思,恐怕离凡这辈子都不会死心,甚至留有遗憾。
但是方清似乎遂了愿,他这个人一辈子恐怕都难得笑几次。一生都冷如手中傲寒剑。
一个轿子此时缓缓被抬入皇城,那四个人刘受认识,只是因军伍规矩,他没有大喊大叫几人的名字。
秦彪当然也看到了,但是他却没有多余感情,仿若早已知晓一般。
秦清萱终是发现了周围许多人的目光所向,转身看去,秦彰此刻刚好从轿子上下来,还咳嗽了两声。
“爹?”秦清萱喊道。她有些恍惚,虽然秦彪路上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还是觉得不真实。
秦彰大病初愈,身上还是没多少力气,只是点了点头。
秦清萱终是没忍住,再一次流出泪来,不仅为秦彰的死而复生,还为了离凡此刻与人决生死。
这短短三个字,若是用了,很有可能预示着别离。
秦清萱小跑冲进秦彰怀中。这年近花甲的虚弱之人被轻轻撞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随即脸上露出了温柔慈祥的笑,抚着自己女儿的头。
“爹,李帆他要与人决生死……”秦清萱道。她没法拦离凡,只能找个地方宣泄情绪。
秦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对立的二人,那两人之间凝聚的剑气此刻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粗略一看就知大战将至。
只是秦彰那一身帝王威严加身,虽有压力袭来,却仍然面容淡然。
“没事没事,会赢的。”秦彰道。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会不会赢,他虽是得势境界,但是对武功其实才刚刚入门,高手之争他也只能大概看懂,看不精细。说这话的目的只是安慰一下自家女儿。
众人这才看清了秦彰身影,包括叛军在内瞬间齐齐跪下道:“拜见吾王。”
毕竟在东镜当了十多年国主了,即使叛乱,心里也多少默认秦彰的地位。
秦彰环顾四周,淡淡道:“都起来吧。”
所有人这才齐齐起身。
秦清萱此刻却又追问道:“当真能赢吗?”
“当真,为父何时骗过你?”秦彰道。
秦清萱听了这话才平静下来,虽还是有点不信。可是秦彰这辈子确实许诺他的事情全部办到了,所以当下她虽知秦彰不太懂武,却还是保持一半的相信。
其实秦彰心里此刻着实没底,他只希望自家女婿这次就算是败了,也能留一口气,届时自己动全力相救,就算只剩半条命,至少人还在。
离凡此刻脚尖轻轻一点,人往后飞了约摸五丈,还是与方清对立。
见离凡起手,他已回忆起记忆中那熟悉的味道。
那是老国主使的最后一招。
“是游云五式最后一式对吗?”方清问。当初老国主说与他的,便是叫“游云五式”。
听到“游云五式”几个字,离凡有点不明所以,但是这第五式已经是他能使用的最强一招。
方清见离凡起手,举剑立于身前,仔细看了一次手中“凌寒”,不知所想。终是感觉到了离凡此刻直冲云霄的剑气也决心动用自己的最强一招。
片刻,离凡金色内力已催动到了极致,就是为了能把自己最强一招用到巅峰,滔天剑气直冲云霄,如第五式的名字一般……“气逾霄汉”。
“游云九式”招式剑意多为飘渺不定,似若天上云头一般,这一招却不同以往,少了许多飘渺意味,多了一股冲破云霄的霸道之气。
而方清这边,也是催动了全部内力,催动自己的最强一招,流水七剑的第七式……“迎刃冰解”。此招非是在那次机缘之后而成,而是在自己得了“傲寒”之后由“流水七剑”改的。
当初见了老国主的“游云五式”,他已知“流水七剑”仿佛稍弱,在这十年间又潜心研究武学,终是改了招式,只是老国主早已亡故,不能再寻一人验招。
今日,恰好是机会。年轻力壮的离凡,是最难寻的绝佳对手。
正如老国主所说,这“凌寒”虽是好剑,却不适合游云九式。
但是“凌寒”到了方清手里,就像鱼儿得了水。
水遇寒则成冰。
离凡内力极致之下,以周身为圆方圆两丈滔天剑气直冲云霄,把天上云头都开了一个圆洞,仿若天门大开一般。刚刚开出洞口,那天头的乌黑云头仿若如一条盘蛇,顺着剑气柱子缠身而下,直奔离凡手中不二剑而去,刚刚碰到不二剑剑尖,就被不二剑全然吸收。
方清此刻脚下水滴顷刻凝固,以方清为中心,仿若藤蔓向四周蔓延。方圆三丈地面不多时便全成冰面,一股磅礴寒气发散而开,甚至乎整个王宫之中都能感觉寒气凛然。
周围人虽不懂这剑中奥义,却也知道这两人此刻所用招式非同小可。
因离凡收了天上云头,这天气再次又由绵绵细雨变为炎炎灼日,但是方清此刻又把天上传来的层层热浪温度降了下来。
“真是天人之战。”刘白成道,“出手便能改变天地。”
张苏虽练剑此刻却也看不懂了,二人与其中间差距实在太大,以往他还能勉强看懂门道,此刻也是如同一个门外汉。于是张苏附和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刘白成伸手扣了扣王宫之中一处起皮墙面,扣下了一块墙皮,淡淡道:“我觉得这王宫今日之后怕是得翻修”。
秦彪站在城墙头上,看了这个阵势,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刚刚已经明显感觉离凡境界与方清有差,如此对拼,怎么能赢?而且这决生死还是离凡要求的。
“这小子怎么被人一激就犯浑?”秦彪道。
他只当是年轻人的冲动,可是这毕竟是决生死的时候,有时候冲动一次,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因为得等下辈子。
可是这二人交手,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做做自己能做的,比如抓人。
身边两道人影窜过墙头,他内力涌动速击两拳,将二人打翻在地。
是黎蒿和王志。二人想趁乱逃跑,却不想秦彪却分出一个心眼,一直盯着他们两人。
“我们不做行动吗?”张苏问道。
刘白成看了看不远处的秦清萱和秦彰,道:“这二人交战,东镜国中谁插手便是死,当下只能让国主和小姐走远点。”
听闻此言,二人飞跃至秦彰、秦清萱身前。
“国主、公主,随我们走吧,这二人此招威力过大,这里现下危险。”
秦彰点了点,没说什么。虽是不懂,但也知道这两剑相击不是他能抵挡。
刘白成左右各拉一人手臂,正欲腾飞出去,却不想手臂却被秦清萱拉了一下。
回头看时,便是秦清萱噙泪的脸。
“刘伯,李帆能赢吗?”
刘白成下意识低头叹了一口气,这二人交锋,若不是涅槃境以上的高手,谁能看出什么?他倒是也盼望李帆能赢,但是此刻局面,又是谁能左右的。
见刘白成叹气,秦清萱更慌了。
“到底能不能赢啊?”
刘白成没有选择骗秦清萱,只是淡淡道:“你若在这里,驸马若是分心,这胜算只会更小。”
秦清萱回头看了一眼在剑气中央全身衣物乃至头发随剑气抖动的二十余岁的青年,再没说什么。
刘白成、张苏剑尖一点,二人便随之飞到了宫门外的大军之中。远远看着人群中的离凡。
场中所有人,但凡能动的,亦是全部撤离,有些不能动但是还有一口活气的,也被人抬走。
皆是感觉到了两人剑中威力,他们有一种从心底而生的畏惧感。
是个人都会害怕那巨大而不为所知的力量。
刘受不知道何时跑到了刘白成身边,问出了秦清萱同样的问题。
“刘将军,驸马能赢吗?”刘受道。他是打心眼里敬重自己这个师傅,我十分在意这一剑的成败。
刘白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倒是张苏此刻却说话了。
“我觉得能赢。”
他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肯定。不知道何时,他已经对这个突然而来的驸马产生了一种极强的信任感,像是迷信一般。
他总觉得这个才二十多岁的人永远有一种让人安全的感觉,仿若是不败战神一般。即使此刻是决生死的场面,纵使对方是东镜功力、剑术均第一的方清。
“我也觉得驸马能赢。”刘受道。
刘白成还是笑了笑,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一言不发。
离凡和方清此时均到了极致,再不犹豫,此刻也是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挥剑。
东镜国的最强的两柄剑,两道最强悍的剑气,最凶悍霸道的招式,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对而冲。
一道浓厚乌云形似巨蟒混着金色雷电,凌空飞出仿若在吐信,似乎遇到猎物,随时准备张嘴吞下一般;一道冰寒剑气凝聚成冰剑,全身散发白色寒气,但是这寒气却与之前不同,若碰之处皆是数道剑痕。
若是相撞,无非三种结果,一是离凡胜,二是方清生,三是二人两败俱伤因内力透支架不住招式威力而双双殒命。
其实刘白成隐隐能感觉到,第二三种情况可能极大。方清的境界明显高于离凡,胜算本来就大。并且到了生死相拼的地步,决斗之人都会舍身而击,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怎么算都不知道离凡怎么能胜。
但是他不会去说,若是说了以自家小姐性子怕是要去陪着姑爷一起死。
惊天的爆炸声响起,接着就是漫天的烟雾,烟雾之中无数道残余剑气凌乱飞出,无数建筑因此被整齐削断。甚至连厚达一丈的王宫墙壁,也被打穿了一半。
此时几道剑气直冲军伍而来,刘白成张苏毫不迟疑,立刻冲上前去,催动内力在宫门口形成一道内力薄纱,把几道剑气全部挡下。
虽是几道剑气,也把二人累得够呛。等到剑气被抵消,二人收了内力,还喘了几口气。
过了许久,这一招的余波终于是平静下来。
又下雨了,却不是从天上,天上已经没了乌云。这雨从哪里来?大概是刚刚离凡手中云雾释放而出所致。
那么到底谁赢了,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只是烟尘过大,没人知道场中情况。
秦清萱在余波刚刚平静,便冲去了烟雾之中,张苏相拉着她,却没反应过来。
“公主……”张苏喊道。
话刚刚出口,秦清萱的身形却已消失不见。
秦彰本来大伤初愈,咳嗽就厉害,想要追过去,刚刚动身却又剧烈咳嗽了两声。
不过幸好秦青霜已经赶到,见了秦青霜,秦彰一手捂着嘴,一手挥了挥指头,示意去追。
烟雾总算是随着这雨水冲刷渐渐淡下来。迷迷糊糊之中一个黑色人影站在和白色人影相对而立,一柄似于剑的东西杵在二人之间,不知道是谁被谁制住。
秦青萱看到人影,也是快速奔去,秦青霜也只能追随其脚步。
秦青霜只道自己平日练武不努力,现下自家柔弱妹妹在废墟之中寻人,自己竟然追不上。
烟雾终于散去,大家也终于看清了王宫之中情况。
刚刚两道最强悍的剑招碰撞的地方,地下赫然是一个数丈深得洞口。
而在洞口的一边,离凡、方清二人均是浑身数十道剑伤,气息也都不如刚刚平稳,再没了刚刚开始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一招之威,就连施展招式的双方,都已损耗至近乎虚脱。
但是离凡明显优于方清,他手持不二剑架在方清脖子上,另一手掌心向后,一道道云白色内力从手中散发而出,形成一个圆形盾牌将二人护住。
“赢了!”刘白成叫道。出乎他的意料,他实在没想到这般境地离凡竟然还有余地,原本二人功力是有差距的。
一个涅槃中期,打一个涅槃顶峰,如何赢的?
“如我所料。”张苏道。他就知道离凡能赢,虽境界略输于对方,但是他就是有这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有一股让人相信的魔力。
他又道:“早知道跟你赌点什么,这下肯定赢大了。”旋即脸上露出了实诚笑容。
秦彪此刻正俯身绑着黎蒿和王志,不过在烟雾散去之时还是忍不住侧脸看了一眼。仅仅是一眼,便惊得不行,但是片刻却又转惊为喜,面露微笑。
“好小子,比我年轻那会儿强多了。”
秦彰此刻后面军队再也没有那股严肃气息,见离凡赢了,全军顷刻沸腾。
这其中当然不乏很多以往方清的支持者,但是此刻方清为乱贼,他们与离凡站在统一战线。刚刚双方蓄力之时他们也都屏住呼吸,直到这烟雾散去,见了离凡胜了,才呼吸得舒畅。
“你刚刚明明可以杀我的。”方清道,“难道不为你师叔报仇了吗?”
“因为根本不是你刺杀我师叔的。”离凡道。他不相信一个用剑用到这般境地的人会做刺杀的勾当。
方清刚刚话语无非是看局势已定,想逼出离凡倾尽所有与其过最后一招随口编造的,离凡不是傻子。
听到离凡这么说,方清再没过多话语,脸上露出笑容,笑得十分坦然。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笑得最多的一天,也怕是他这辈子笑得最开心一次。
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二剑收了鞘,离凡转身,只留下方清立在原地。刚刚转身,秦清萱迎面而来,冲进他怀里。抱得很紧,什么也没说,就一直在怀中哭泣。
离凡知道,又让她担心了。
秦青霜则是站在一边,面上又是往日那般微笑,不知所想。
离凡远远看到军队之中那个懵懂身形,离凡举起了手挥了挥。
“刘受,还不过来给你师傅师娘敬茶?”离凡喊道。
那懵懂少年看到自家师傅这样说,一时慌了手脚,左顾右盼,东找西找。可这附近全是废墟,哪里有茶。
秦彰看这少年慌乱样子,拍了拍刘受肩膀,指了指被刚刚余波推至墙角的轿子。
“如果那里面茶具没碎,应该还有。”
刘受听闻此言,快速跑往那轿子。
身后士兵之中此刻却传来谈论。
“这小子真是驸马的徒弟?”
“奶奶的,驸马刚刚还真是叫他。”
“今日过后驸马就是东镜第一高手了,刘受是他徒弟?”
……
听着这响彻王宫的欢呼,离凡探头,双眼此刻已泛红,他不愿让人看到此刻样子。
一个男人眼中含泪确实柔弱。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努力终是没有白费,自己为了成为一个绝世高手,吃了万般辛苦,终是有所证明。
败了方清,自己离目标也再近了一步。
今日,东镜第一高手再度易主,不是行伍之人,也不是什么老头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子。
二十多岁的国中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