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什么不能让我见父亲!”
澄怀院的院门紧闭,古月带着侍女在门口与她的大儿子司玉对峙。
“我不是说过,你父亲重伤未愈,而且今天不是休沐日,你不好好与兄弟在夫子手下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司玉的身高可能随了他祖父,才十几岁就已经长的比他的母亲还要高了。
他一脸严肃带着书童堵在澄怀院,还真的会给人带来压力。
“既然父亲重伤未愈,那为什么还会向宗族族老那边写信?”
古月佯装无奈:“你父亲只是需要静养。而且你是哪里的得来的消息?”
话说的委婉,对司玉说的话也是有问必答。但是绝不允许司玉踏进澄怀院一步。
这让自小被夸赞聪慧长大的司玉认为绝对有问题。
他听大伯家的良哥儿说过,他父亲给族老写的信引起轩然大波,连他们所在的学堂都有所耳闻。
司玉不知道他父亲到底写了什么,但他能意识到学堂的同窗们甚至夫子都因为父亲的那封信对他也有了奇怪的眼神。
作为嫡长子的司玉,在父亲官位加升、逐渐得到重用后再未受过这样的待遇。
所以他必须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谁传出的消息,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身为外人的他们都知道,我身为父亲的儿子却不能知道吗?”司玉的目的明确,说话也毫不留情。
他不明白他不是小孩,为什么长辈不愿意向他透露一点消息,明明他已经是可以娶亲的大人。
对于真正的答案司玉其实不是最在乎的,他最在乎的是为什么有些人其他人都可以知道他却被瞒着。
“怎么会?你是司家的长子,未来这个司家都要交到你手上。这件事与你无关,等你父亲处理好你就会明白的。”古月柔声劝他。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纵然他出生就被抱走喂养,最亲近的女性长辈也是照顾他长大的乳母,但古月还是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
正如古月所说,这件事与司玉无关,他不需要掺和进来。
看着司玉沉默,古月还以为司玉已经被她安抚好,正要扭头回院中,就听司玉说。
“母亲,自从父亲回来就从未出过澄怀院,连见过他的人都屈指可数,那信真的是出自父亲之手吗?据我所知,父亲的手已伤,所有皆由其他人代笔。”
此话,惊得古月回头看他。
古月与他血缘上的儿子只拥有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仿佛就这么一晃眼,小小的婴儿就长大了。
少男一身素色锦袍,身姿高挑,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面庞让古月熟悉又陌生。
古月有想过,在她控制住司家的下属仆从后,谁会是第一个来试探的人。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吱呀一声,背后的门打开。
云紫来到古月身旁对耳语几句,期间还瞄了对面站着的司玉几眼。
听罢,古月犹豫片刻,对司玉道:“让你的书童去将前院把富贵总管找来,你跟着我进来,你父亲要见你。”
而后,云紫将闭上的院门打开,一眼便能看尽澄怀院院中的景色。
明明是达成了目的,司玉却感觉这高墙圈住的院中有什么怪物,怪异的感觉让他迟迟没有跟上。
直到他的母亲和侍女已经走到院子中间,回头发现他没跟上叫他时,他才从这种感觉挣脱出来,抬步跟上。
进了院内,不出意外司玉闻到中药的味道,直奔主屋,却在最后的门前停下。
“父亲,我是司玉。”
屋内传来嘶哑难听的声音,辨不出性别。
“进来。”
司玉获得同意后,才推开门,一开门就发现他的父亲戴着面具坐在比寻常椅子更大的木制椅子上。
许久未见,父亲的身躯消瘦不少,连原本他穿的正好的衣服都只能勉强穿着。
可能是他从未听过的可怖的嗓子,对司玉都是惜字如金。
“什么事?”
司玉此时才发现他做的事情作为子辈实在过于不合规矩。
司玉跪下低头,他羞愧又执拗:“我在学堂听说您给各族老送了一封信…”至于说这封信造成的影响,司玉是不敢直说的。
“怎么了?”
见司二平淡地反应,对他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司玉有些委屈。
“信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还有人说,说父亲大逆不道、不尊礼法…”司玉喏喏说着,说到最后两个词甚至不敢以与之前的语量相同。
“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司二没有正面回答,转而又问司玉另一个问题。
“你对人殉怎么想?”
司玉知道这肯定与信中的内容有关,他像遇到之前父亲对他学业上的提问时规矩地回答这个问题。
受儒家教导的他知道这是因为严令禁止的行为,但从小收到这方面熏陶的他真正遇到后只会远离那些地方,却不会去反抗禁止。
“…”
司玉已经猜到那封信的内容,但他不敢与父亲那样,主动去反抗家里的制度,明明这对父亲根本没有好处还会惹的一身骚。
但他知道,父亲问他是想听他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讨好。
“儿子认为,人殉残忍而不合理。但家中制度已为改良,只需无子嗣妾室陪葬,若无无子嗣妾室,则不会有人陪葬。司家向来人丁兴旺,这对每任司家人来说不是难事。”
听到父亲笑了一声,他有些忐忑。
“司家从来没有所有妾室都有子的例子,总有人会死。”
其实,司玉很少与无子的妾室接触过,他活在亮堂的学堂,听着朗朗读书声,接触到的都是他的兄弟,他兄弟的生身母亲当然不可能是无子的妾室。
司玉没有接触过,自然就不会在乎。
“如果按你的意思,只要少娶妾室或让每个妾室都有子就无人陪葬。岂不是无子的妾室都活该去死,你的书就是这样读的吗?
齐宣王认为牛无罪被祭而换成了羊,司家因为不忍有子的妾室被殉葬而只让无子的被殉葬。你是觉得这轮不到你头上,还是认为无子是她们的罪。”
自他进门后,司玉头一次听到父亲对他说这么长的话。
他再也说不出话。
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司玉才听到父亲说:“回去吧,好好读书。”
明明是春天,司玉却发现鬓边的碎发被汗紧紧贴着他,后背贴身的衣物也被浸湿。
他起身,不顾发酸的腿,踉踉跄跄的出去。
被他的书童和富贵撑住司玉的身形才稳一些,作为学生,司玉确实该回去读书。
古月一直站在屋外,听完姜梦白与司玉的谈话。她沉默地从暗处出来,来到姜梦白面前。
“你说得对,玉哥儿确实不会为她们去反抗族老。”
见古月伤心,姜梦白安慰道:“至少等他掌权后不会去恢复人殉,这就够了。”
姜梦白话中带了难得的笑意:“而且,能让族老们生气到连他们这些子弟都知道,这不正好说明那封信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