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削弱打压世家望族的决心可不会因为司二的辞官而消失。
这点看过记忆备份的姜梦白很清楚。
但司家甚至大多数世家都没有意识到,那位看起来好说话的皇帝对他们的眼神,像是思考如何要处理捕猎到的猎物的眼神。
冰冷而又饶有兴趣。
“世家不过瓮中之鳖。”
自司二辞官后,目前没有比他前段时间连胜两仗更出风头的世家子弟。
在朝廷享受过一段风平浪静后,谁人能想到那不见身影、畏缩在家的司二会再次现身。
以一封信,薄薄几张纸搅动起世家间的浑水。
人殉,早都因为过于残忍邪恶被批判,皇家在前几任皇帝在任时被世人指责加之其他原因,最终在上一任皇帝手中废除了这项丑陋恐怖的“礼仪”。
殉葬制度虽然在皇家消失,但民间殉葬之风未绝。
尤以自持历史悠久、家学渊源深厚的世家大族为主。
司二这封信看起来只是废除一项不符合人性的制度,但对那些喜好模仿前人之风、以此作为世家底蕴的族老来说,此举简直是在向他们示威,是在对皇家投诚。
加之司二在炙手可热时辞官,更加深他们对他的不好印象。
尽管司二后院以古月为首的人并不认为姜梦白有这样的心计和打算,但是也不可否认那封信所造成的影响。
这样大的影响,很难说没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总之,能让之前和司二闹的不愉快、现在的司家家主、司二的大哥特地上门,是古月从来没有想到的。
司大并未递帖提前告知,是直接上门,把司家众人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来找司二兴师问罪的。
司大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但当他看见躺在床上,戴着面具因为重伤也变得羸弱的弟弟时,还是心软了。
心是这样,但他还是嘴不留情:“你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还打算掺和族里的事吗?还有,你我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还戴着面具做什么?”
因为之前孝期分家的事,姜梦白还以为这对兄弟关系不好。
“咳咳…”
尴尬地咳嗽两声后,她用被包的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手勉强摘下面具。
当然这是事先准备的,毕竟姜梦白是十几岁的少女,她的骨骼不可能和二十几岁的男人一样大。
之前对司玉,因为父子关系,加之姜梦白刻意发问让司玉不敢细看她的伪装。
但是对于一同长大的司大,姜梦白没有信心,只能做更多的准备。
面具脱落落出真容后,姜梦白顺便装作坚强地将头扭到一边,刻意把有疤的那边朝向司大,让他看得更清楚。
“怎么会!”
司大之前一直以为弟弟的重伤不过是将领为了邀功讨圣上欢心的夸大之词。
毕竟他身为文官也知道主将很少上前线,就是在前线也有亲兵保护跟随。
却没想到,弟弟的重伤都是真的,甚至比他所说伤的更重。
他那么骄傲又不服输的弟弟怎么会成了这番废人模样。
司大连准备好的逼问都差点说不出口。
还是姜梦白先开了口,“我这样子,以后不可能再有子嗣,不是她们的罪过,实在不忍。”
可能先看过弟弟的惨状,司大心中有了准备,听到不似人样的嘶哑声音司大没有惊讶。
不过听到弟弟话后,司大猜想,莫不是伤到重要的地方,再无生育能力。
“记得你的妻子育有几子,牵扯不到她。至于妾室,在冥府还能与你相伴不好吗?”
虽说之前陪葬的大多是妾室,但若是正妻无后,也不是没有陪葬的先例。
姜梦白只道:“我更愿意她寿终正寝,等她死后与我合葬也是一样。”
像一个耽于情爱的恋爱脑,司大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让他为了她可以反抗家族,连快死了也要为她安排好后路。
是的,司大并不认为弟弟是心思深沉到借由这件事挑战世家的权威的人。
而且弟弟作为世家的切实受益者,有什么理由去背叛自己依靠的一切。
若说弟弟是为了讨好帝王,弟弟当初就会从军后彻底脱离身份以证明他对皇帝的真心,不可能等他重伤辞官后再去讨好帝王。
都这个时候了,就算讨好成功了难道还能葬入皇陵吗?
所以司大一直认为弟弟就是最后的任性,就像弟弟年少时任性要从军一样。
连他来都是族老以及其他家的人一同施压,他才走这一趟,让他在这听弟弟对一个女人的痴恋。
“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如此为她。”司大好奇道。
“…”
“是一个名为江朝的女子,她才进府两年,还是花一般的年纪。”
姜梦白暗道抱歉,问到具体的人了她不可能随便编一个出来糊弄。
司大作为哥哥不好叫弟弟的女人的全名,只道:“江氏,江家?哪个江家…”他忽然想起什么,“不会是那个江家吧?”
“是。”简单了然的回答。
司大仿佛陷入回忆,“若是江家的女儿,你为她倒情有可原,我听说江氏闺中时颇有贤名。若不是她那如豺豹的父母,她做你正室也是做得。不过你俩年岁差了些,你娶亲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莫不是天生的缘分,才让你们有情人相聚?”
姜梦白苦笑:“可能吧,可惜我陪不了她多久…”
司大有些为难,他可以理解弟弟的想法却不能苟同。但这可能是弟弟最后的愿望,难道真的让弟弟抱着执念遗憾而死吗?
“兄长…不求你支持我,只求你不表态。而且咱们司家的事,与他们有何关系,难道是看我辞官后觉得司家势弱便认为好欺负了吗?”
司大知道那些世家不是为了这些,但弟弟的话给了他一种新的思路。
司大的沉默让姜梦白有了底气,她本来也没打算让司大站在她这边,只要不跟她对着干反对就可。
她已经把水搅浑,她不信皇帝会忍住不掺一脚。
世人都是折中的,等皇帝提出比这更过分的要求,那些世家就会主动废除人殉来期望皇帝息事宁人。
但这都是后话,这次的风波核心还是在司家。
想必有很多人都在等他们交谈完的结果,毕竟司大才是真正司家的家主,他的态度才是最重要。
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司二的背后绝对有他哥哥的影子,司二不过是试探的借口。
毕竟在外人眼中,司家兄弟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同母的亲兄弟。
之后司大再表示他的不反对,在他们眼中就是司大对司二的支持。
这更是证实部分人的猜想。
司大很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没有很快回答向他祈求的弟弟。
这是以柔逼他站队。
随着司大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姜梦白逐渐变得忐忑不安。
直到司大突然抚上她眼尾的疤,姜梦白猝不及防,差点惊出冷汗。
没有感觉到司大的异常,姜梦白只听他叹气道:“你一直是父亲最爱的儿子,我最…的弟弟,我又怎么忍得让你遗憾而终。”
中间那个字因为声音太小姜梦白没听清,她不想理清这对兄弟的弯弯绕绕、情感纠缠。
她只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