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这时天空传来几道闷沉的雷声,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刷刷刷”的洒下来,林岁抬头好奇地看向天空的乌云,黑蒙蒙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
他突然想到不久前小翠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面谈到“仙人”这个东西,“仙人”搬山挪海、呼风唤雨的场面被小翠描述得绘声绘色,他听得着迷追问小翠是否见过“仙人”,小翠被问得脸红,好半天才支吾着说这些都是她从书上偷看到的,说着指了指近处的书架。林岁当时有些愕然,那些书他压根没看过!也没有追究小翠偷看的责任,只是脑海里始终对“仙人”这个东西挥之不去了。
事后林岁也单独拿出小翠指的那本《世界稀奇古怪事件浅析》,多次细读后恍然大悟,仙人什么的原来都是坊间不可靠的传闻!压根就没人真正见过“仙人”!心中好笑的同时对“仙人”的好奇也就淡了下去。
收回目光,林岁跟着小翠前往沐浴,在他们走后林建庭与妻子来到大厅,丫鬟连忙上前倒茶,茶水在空中呈一条弧线落进杯中,气雾缭绕,清冽的茶香很快就充盈了大厅。
林建庭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悠说道:“岁儿的武技进展超出我的预料,照这个速度恐怕不到十岁便可踏入一品武夫之境。”
陈兰静“哼”了一声,双眉一蹙,“你教导的这么严格,岁儿怎能进步不快?可怜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林建庭喝茶的动作一呛,也不敢再触霉头,连忙换个话题:“不说这个了,老城主昨日所说的清剿黑鲨帮的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陈兰静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不再责怪夫君,想了想说道:“黑鲨帮为乱海域,早就应该派兵剿灭,何必留到现在?至于组建夜卫一事...以林家现今的情况恐怕只能在钱财上面出点力了。”
“你我看法相同,此事我会安排管家去操办,”林建庭微微颔首,“老城主在议会上宣布组建夜卫,授命夜卫负责此次的剿鲨行动,其中成员都是军队中最为优秀的士兵,而夜卫统领更是将由老城主亲自任命。”
他顿了顿说道:“秦福山作为霞隐城最强大的武夫,统领之位恐怕非他莫属了。”
这番话虽然有些长他人气势,但无疑是林建庭心中所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夜卫以后在霞隐城的权力不小,秦家若能把握好这个机会,霞隐城三大家族可能就变成了一大家族了。
“哎,我林家虽被称为三大家族,建立最早,受到各方世家的尊敬,但走到如今已是极限,只能盼望岁儿以后能够重振林家了。”林建庭说这话时神情略有些落寞。
陈兰静没有说话,林家的情况她亦了解,林建庭为此事多有操劳她亦看在眼中,只是重振家族并非易事,想来岁儿以后要受不少的苦。
天空是浓重的黑,像是泼了墨水一样。一名护卫忽然顶着暴雨急匆匆来到大厅门口,大声禀告道:“老爷,有人在外求见!”
林建庭喝茶的动作一顿,“哦”了一声,问道:“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光临林府?来者是何人?”
护卫回复道:“禀老爷!那人小的未曾见过,是个结实汉子,看其装束像是一个和尚!”
“和尚?”林建庭疑惑道,与陈兰静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到纳闷,这暴雨倾盆的夜晚还会有和尚来拜访?化缘也不能是这个时候呀。
“来者皆是客,快快有请。”
“是!”
片刻之后护卫回到了大厅,林建庭二人视线越过护卫看向他身后,雨幕钻出来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那人虽身躯凛凛,满脸却布满了沧桑,胡子许久未有打理显得粗糙,一双眼睛也往下低垂着。
这汉子只穿着一件粗陋的僧衣,衣物被雨淋得湿透揉成一团,但他好像感受不到似的,进了大厅后便杵在门口处,一言不发。
林建庭虽心中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连忙吩咐下人安排座椅,并询问道:“不知高僧如何称呼?”陈兰静也纳闷地看着汉子。
汉子并没有入座,听到林建庭的询问后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林建庭后慢慢将目光挪向一旁的陈兰静。
林建庭与他目光接触的刹那头皮一麻,那种感觉好似被一头猛虎从正面直直盯上似的,他心中顿时一震,这汉子是个高手!暗中运劲提防起来。
陈兰静则疑惑地看着汉子,对方的眼神没有看向林建庭时的那般犀利,反而是带着温柔,像是见到了很亲近却许久未见的人。陈兰静不禁问道:“你...认得我?”
汉子眼中浮现出追忆的情绪,半响才说道“小静,是我。”嗓音是浑浊而沙哑的,像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石像。
陈兰静听到“小静”二字时神色一变,旋踵立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汉子,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小静是她的小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世上不超过三个,她嗫嚅道:“你...你是...”
汉子这时却低下头避过了陈兰静灼热的目光,沉默不言。陈兰静见其动作,心中已经了然,侧目斜睨,与林建庭交换眼神,三人都默然不语。两三分钟后陈兰静恢复了镇静,看着汉子语气平静地问道:“自八岁那年后,你消失了多久?”
陈绍北沉声道:“已有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陈兰静重新坐下,仰着脸看向陈绍北,“当年你执意跟随玄度大师远行修习,自此不顾世俗一切,如今你为何又要回来?”
陈绍北听到此话没有立即回答,双目缓缓闭起,这石塔一般的汉子脸上竟然浮现出明显的惶悚之色,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见到了仙人...”声音颤巍巍的,似乎这句话说出来无比地沉重。
林建庭与陈兰静对视一眼,不解其意,陈兰静皱眉问道:“仙人?”
陈绍北缓缓点头,眼睛睁开,目光失去焦距地看着前面,仿佛正有一片幻景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在前年,我与师尊在北方的长涯山隐世修行,我们这一脉每年都要下山行善、驱逐贼寇,那年也不例外,”陈绍北自顾自地陈述道,“我与师尊来到山下的村庄,路遇村民求助,那是个农家妇女,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那妇女跪着哭诉,说自家丈夫到雪山采药已有七日,至今未回,她想去寻他却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师尊将她搀扶起来,答应替她去雪山寻找丈夫。”
陈绍北径自说着,似乎这些话憋在他心中已有很久,此时一吐为快:“我与师尊来到雪山,此雪山生长有许多珍奇草药,一直是山下村民的经济来源。我与师尊凭着那妇女给出的路线进入雪山,不断往里深入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未曾见到有甚么人影,直到在一处乱石堆边发现了一具已经快被掩埋的尸体。”
“我们根据那村妇的描述确定这便是她丈夫,想来是在山涯采药时不幸滑落,这种事在雪山时有发生。其时天色已暗,雪山中又忽然刮起了大风,我与师尊决定暂时留在山中,寻了个洞窟避风。”
话说到这儿,陈绍北忽然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抽动,当时的景象仿佛再次在眼前浮现,“夜色渐渐变深,我与师尊却无心休息,谈论着如何告知那村姑丈夫的死讯,这时洞外的风突然猛烈地刮了起来,像是有鬼在四面八方厮声哭嚎,我与师尊都暗叫不妙,雪山气候变化剧烈,在这种狂风肆掠的天气一个小洞窟可挡不住大风。”
“风声持续不断,很快连洞窟中都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风劲,我们的脸色都不由得严肃了起来,被这风吹一晚上可不好受,需要找一个更好的避风点。我与师尊准备了一下后慢慢挪到洞口处,外面果真是狂风肆掠,天与地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们目光艰难地往外搜索着新的避风点,就在这个时候极高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仿佛有剑横空出鞘,那声音短促却巨大,一下子便盖过了周围所有风声,我与师尊连忙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然而就在双眼一睐的刹那之间,白色的天幕骤然被划开一个狭长的漆黑裂痕,一道百丈长的青色剑光气势纵横地从天际斩在雪山上,我与师尊还未来得及躲避便被巨大的声响震得昏倒过去,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极响亮的声音要跳出来...”
林建庭夫妇神色俨然地看着陈绍北,片刻之后对方才沉声道:
“仙人。”
说完这两个字,陈绍北起伏不断的胸膛终于是渐渐平静了下去,似乎卸掉了什么重担似的,林建庭二人则双眉紧蹙,脑海里想象着陈绍北描述的景象,心情百般复杂。
陈绍北继续说道:“我们醒来时身上已落了不少白雪,所幸我与师尊平日多有练武,这才不至于在昏睡时冻死。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离开洞窟,朝着先前见到的青光落地的地方走去,大概半个时辰后终于是见到了那一道狭长的裂谷,将相连的几座山峰一分为二,我们站在裂谷边俯视,白雪纷纷扬扬,深深的谷底却是黑暗一片,我与师尊没有下去查探,良久之后选择离开,与那采药人的尸体一同返回了村庄。”
“自始至终我与师尊没有谈论昨晚所见的异象,师尊为死去的村民做完法事后便带着我来到雪山脚下,目光向上看向遥远的天空,我也跟着仰头望去,脑海里又出现那青光斩开天幕的景象,心中一片茫然,许久我才收回目光,再看师尊时却发现他老人家已然圆寂。”
“我将师尊的尸身就地埋在了雪山脚下,没有返回裂谷,离开雪山后便开始了独自流浪,期间我也四处打听,似乎那晚的异象除了我与师尊之外并无他人见到,这令我心中苦笑。我了解了许多关于仙人的传闻,尽管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是人为捏造,并不能当真,但我没有因此自疑,那晚所见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里重复,那绝不是凡人所能展露的力量,那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