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后林建庭忍不住问道:“内兄所言,可都是真的?”
陈绍北对其颔首。
“这...”林建庭欲言又止,仙人他知道,市井里经常提到,搬山挪海无所不会,但迄今为止未有人见过,在这之前他都是当笑谈看待。如果有人突然神经兮兮地跟他讲“我遇到了仙人”,林建庭只会认为对方在故意发疯,但看陈绍北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胡言乱语。
陈兰静见自家兄长叙述时的神态,似乎真经历过什么大惊恐一般,又见其衣衫破烂、面容沧桑,尽管许久未见但毕竟是血亲,不免心疼,拦下想要继续询问的林建庭,对陈绍北说道:“仙人什么的暂且放在一边,你瞧你这衣服都湿成一团了,府中正好有空闲的房间和衣物,我叫下人先带你去更换!”
陈兰静正要招呼丫鬟前来,却见大厅门口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正是已经更衣了的林岁,不免笑道:“岁儿,来见过你舅舅!”
林岁被发现后脸蛋微红,走进大厅后目光好奇地落在陈绍北身上,半晌才开口道:“舅舅!”
“这就是静妹的孩子吗?”陈绍北在心里想到,听到林岁的问候立马低头应了一声,他声音沙哑,语气却是温柔的。林岁则红着脸走到娘亲身边。
小翠也在门外候命,陈兰静吩咐她先带陈绍北去北面的上房更衣歇息,见林岁目光一直跟随陈绍北离开大厅,以为他心有疑惑,解释道:“岁儿,那是娘的亲哥哥,一直在外修行,以后他便留在林家了,你平日见到可要问好才对!”
“嗯!”林岁乖巧地点点头,稚气的双眼弥漫着光泽,仿佛有星星藏在里面。陈兰静转头见林建庭面有心事的样子,以为他还在纠结陈绍北的话,劝道:“别再想什么仙人了,我哥哥远行而来,见他模样多半没有进食,你赶紧去厨房安排下人做几道菜来!”
林建庭左手摩挲着红心木制的椅子,听到夫人的话后只好将心事暂且压下,应了一句:“好。”起身便往厨房走去,陈兰静目光落在丈夫的背影上。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靠在椅子边上的林岁在听到“仙人”时眼神的变化,炯炯有神像是荆棘丛里生起的一堆火。
过了一会儿陈兰静也离开大厅去到陈绍北的房间,两兄妹许久未见自然有一番话要促膝长谈,临走前吩咐林岁回房休息,时辰也不算早了,小孩子熬夜可是不长个儿的。
林岁破例地没有照做,故意绕了一圈来到陈绍北暂居的房间,火光在窗户上映出林建庭、陈兰静、陈绍北三个人影,像是在聊着什么,由于隔得较远声音没有传过来,他目光辨识出陈绍北的影子,远远注视着。
“少爷?”没过一会儿,小翠注意到黑暗中杵着的林岁,有些纳闷他不在房间却出现在这里。
林岁回过神,黑暗遮住了他微微泛红的脸蛋,装作很困的样子说道:“翠姐姐,我想睡觉了。”说着就上前抱住了小翠。
小翠被他抱住心中一甜,什么疑惑都消失不见,双手抱起林岁,细声道:“好,我们回房。”便朝着林岁房间轻手轻脚地走去,林岁小脑袋靠在小翠的肩膀上,目光依旧不离远处火光下闪烁的人影。
这一夜比以往都要漫长,第二天林岁起床后就前往私塾读书,陈绍北昨夜便在妹妹的要求下脱掉了僧衣,换了一身简约合体的衣物,他原本就身躯凛凛、胸脯横阔,身着僧袍的时候是扫地武僧,褪下之后就成了魁梧威严的将军了。
由于刚下过暴雨,院子里满是落叶,陈绍北闲来无事从下人手里接过扫帚,开始清扫地面的落叶和积水,这些事他在长涯山修行时便经常干,倒也不觉得降了身份。
扫帚本就厚实,沾了水和落叶后变得更加沉重,但在陈绍北手里却显得轻巧无比,林府干活的下人们瞧见这状况都是心中吃惊,那扫帚的重量一眼便知,甩在人脸上都能打出个几天不消的红印子!能将那玩意当小木棍使,少爷这舅舅恐怕是个练家子!
“不干活都聚在这里看什么?”林府的老管家骂骂咧咧地教训起下人们来,“小心我扣你们的工钱!”
“管家,你看!”
有下人朝院子的方向努了一下下巴,老管家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神情很快变得惊愕,他也哑巴了,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眼珠子转了转便往老爷房间疾步走去。
林建庭正在书房写字,听到门外有人喊“老爷”,知道这是管家的声音,淡淡说道:“进。”写字的动作却没有停。
“有什么事吗?”林建庭执笔沾了沾墨水,目光没有抬起。
老管家想了想不知如何叙述,只好说道:“老爷,您要不去院子里看看?陈先生正在扫地。”
“扫地?”
林建庭微感诧异,倒不是疑惑陈绍北扫地,而是这点小事都要跑来书房向自己汇报,这些下人还真是闲得慌。不过他没有直接表露,一行“雨后细数蝴蝶多少,两只三只真是灵巧”小诗写完后放下了墨笔,起身说道:“我倒要瞧瞧扫个地有什么好看的!”
老管家这时也有点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自家老爷也是个练家子,他这么急匆匆地跑来禀告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
老管家苦着脸跟在林建庭身后,片刻之后两人来到了院子,陈绍北已经将院中的落叶清扫了大半。等了一会儿未见老爷作出动静,老管家正要说话却被林建庭横手拦住,他疑惑地抬头,却见自家老爷正神情严肃地看向院中的陈绍北,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好歹是松了口气,看老爷这模样估计是不会责怪自己了。
林建庭心中并不平静,他初见陈绍北便有感这人是个高手,此时见对方扫地的动作更加确定。那厚实的扫帚被陈绍北驾驭得十分轻松,常人只见那是一柄扫帚,但在林建庭眼里那扫帚却分明变成了一杆笔直的长枪,陈绍北力道沉猛,每一次挥动扫帚都像是在挥舞长枪,看似随意的动作其实都包涵了不俗的用枪之法!
习武之人总是喜欢在脑海里幻想对战场面以找到应对之法,林建庭想象自己正在院中与陈绍北对招,一开始尚能勉力招架,但越到后来越觉得视线里皆是影影绰绰的枪影,既沉猛又灵巧,对方狠打急戳下自己只能败退,一时间左支右绌、狼狈至极!
“这...该如何应付?”
林建庭神情变得苦涩,像是黑水沟里的老树皮,他的额头已经流出了不少冷汗,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或许是注意到他长久的注视,院中的陈绍北收起了扫帚,面不增红、心不加跳,回头看向林建庭,见其神态紧绷、四肢僵硬,心中已然明了。
他不禁皱眉,自己这妹夫实在太过粗心,怎敢擅自与自己气息相牵?再迟一会儿恐怕要入魔,伤筋动骨难以避免。
老管家也注意到老爷的异样,喊了几声未见反应,正要伸手被陈绍北出声阻止:“不要动他!”
老管家急忙收回手,陈绍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指飞快地在林建庭几个穴位上点了几下。林建庭气色一松,膝盖一软,身体摇摇欲坠,幸有陈绍北搀扶没有摔倒在地,身上大汗直流仿佛开了闸门一样!
“谢...”林建庭话说到一半不得已咽了下去,武学上关于入魔的讲解不少,活了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像是溺水一样,如果没有陈绍北的救助后果不堪设想。
府中下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很快就围了上来,陈绍北没有多言,对老管家简单吩咐道:“快扶他上床歇息!”
老管家动作小心地接过林建庭,又听到陈绍北问询药房的位置,对人群里一个下人说道:“二狗,你快带先生去药房!”二狗从人群里站了出来,目光胆怯地看着陈绍北说道:“请...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