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杳杳拉起他二人一同入了大帐,用粗瓷碗盛了水递给他二人解渴,缓缓讲起这些日子在边城的见闻,御南风如何成了南来将军,及他遇险一事也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可这二人一个懂医,一个识人,都知南宫说的轻巧,而此事必是惊险万分。
杜若拉了南宫手肘,给她略一搭脉,上来刮她鼻子,说:“好险,你若变回了小灵狐,是要我来将你抱回苏岭好生将养吗。”南宫只好陪着讪笑。白锦舟拍拍南宫的手,说:“变回去也好,我不嫌弃,带回白竹园去,园子阔大够你耍闹的。你整日只与我作伴,我日日给你吹箫,你旁的不用做,陪着我便好。”
“哪至于呢,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吗。说的好像我百样不成了,还要你们给养着的。”南宫怪不好意思的,忙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忙忙的吞了两口。
“养着也是极愿意的,怎的你还不愿吗?”白锦舟拉过南宫的手握着,一摸索发现她掌心生了一长串儿的粗厚的茧子,心里一阵疼,眼圈儿又红了。
三人正聊着,春生打帘子来报,说听到马蹄声了,必是南来将军回来了。
不一时,马蹄声及至帐前,有一人噌的下了马,大步流星奔大帐而来。三人俱不出声,只在大帐中静静候着。御南风进帐一抬头,不料想帐中还有旁人,有些呆愣了,杜若与白锦舟俱都望了他笑。
御南风脸色变换不及,眼底顿时泛起一层水雾,出不得声,强忍了半刻,转身唤春生去伙房招呼一声,让大刘师傅想个法子多加两个菜来,今日南宫将军家里来了好友,必要好生款待,若是能寻到酒更是快意。春生得了令赶紧去准备了。
不待御南风来招呼,白锦舟迎了他踱过去便拍他肩膀,说:“我与杜若姑娘都是南宫将军家里的人,那杜若姑娘是南宫将军的妹子,我便是南宫将军的家兄了,今日来看望妹妹与妹夫,酒我自是带了的,敢不敢与我一醉方休?”
南宫杳杳未听明白别的,只听得要一醉方休,忙上来劝,说南来将军身子刚大好了,不宜饮酒。白锦舟闻言又乐了,说:“小妹酒席还没摆,就这么袒护夫君了,不如趁着娘家来了人,明儿就把酒席办了如何。”南宫直说白锦舟胡闹,来此边城是有要事,耍笑的功夫还是留着以后用吧。
杜若过来携了南宫的手,与她先去桌旁坐了,让她不必理会这二人磨牙斗嘴。
大刘师傅也算是竭尽所能了,不知是找哪家农人借了鸡蛋,炒了盘青椒鸡蛋,溜了盘大白菜,拌了盘黄瓜,切了一碟大头菜,还蒸了一屉大馒头,全给端了来。大刘师傅放了餐食,擦着手连说边地没甚好东西,薄待了各位远客了。御南风说这已是此处的顶级盛宴了,忙向大刘师傅道辛苦了,让他快去歇了。春生回说军营中平日不许饮酒,伙房里并没有备下,他四下寻了也没有寻见,城门已下钥了,只能明日去城里买些。
“小哥儿且去歇着,不用在此候着了。”白锦舟跟春生道个谢,送他出了大帐。白锦舟自行囊里掏了一壶酒来,说此处便有酒,何必四处寻。
这行囊看似平常,只一寻常的织锦袋囊,竟也能盛各样好物。南宫拍拍白锦舟的行囊,说:“真行,把我锦囊里藏酒的本事都学了来。可惜我出门急,忘了带酒了,不然今日都能喝上折梅玉酿。”白锦舟说他带的酒也不差,是他家族自酿的佳酿,虽比不得以新雪酿酒,但也是以山中清泉水酿制,或可一尝。
白锦舟执了酒碗便要给御南风斟酒,南宫伸手拦着,御南风一笑说:“无妨,今日来了你的朋友哪能不饮酒,显着是慢怠了人家,何况你的朋友都是来帮忙的,更是要尽地主之谊了。今日用白兄的酒敬白兄,借花献佛了。”说着示意白锦舟只管斟酒。白锦舟依次给各人俱斟了半碗酒,心下暗笑,你就装吧,打你进来起,我并未说起我姓氏,你若不认得我,怎知我姓白。
几人别后重逢,自是感慨良多,少不得举碗豪饮一番,觥筹交错间,不多一时南宫杳杳便有些醉了,杜若忙扶了她去躺下,且坐在榻上陪她聊天。
白锦舟拿住御南风的手腕,盯住他的眼睛说:“不管你知不知我是谁,你都该知晓一件事,南宫为了救你性命,耗费大半真气险些变回真身,你可知这是多少年的修为。你如今肉体凡胎,你护不了她,我来护。我说过,南宫若有事,我必不独活,若谁让南宫有事,我必不让他活。”
御南风一言不发,长叹一口气,良久才说:“世间值得,这世间因有南宫杳杳,哪怕粉身碎骨我也愿去一搏。”
白锦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说:“但愿你说到做到,为了杳杳你更要保全自身,你粉身碎骨了,她又该如何。她待你情深,你对她有意,何苦把时间浪费在猜谜上,好好珍惜能在一处的日子不好吗。”
“我自有苦衷,此事关联极大,现下不便明言,或许再过几个月便一切都结束了。前路艰险,我亦不知还有多少生死考验,白兄到此,我便心安了,日后南宫就交给你了。”御南风抬头望一眼已在榻上歇着的南宫,极低声的说。
二人并未多饮,白锦舟体谅御南风伤后初愈,不过是点到为止。
时已夜深,不便叫开城门入城安顿,这一夜,便打起地铺,杜若与白锦舟一同歇在大帐内。
翌日,陈思中陪了南宫杳杳,引着杜若与白锦舟入城中寻个住处。
这城中官驿尚有一处大院落还算齐整些,驿臣听闻南宫将军家中来了人,应承着尽可随意用着。官驿二进的院子里有三间上房且收拾出来给他二人暂往,虽是委屈些二位贵客,可这边城地方,寻到这样整砖齐瓦的房舍已是不易。
陈思中与南宫引了杜若先去医馆认个路径,留了白锦舟在驿馆后院里指挥下人收拾,看还短少些什么好让人去采买。
一位老妇引了一个年轻姑娘来到后院,说这姑娘本是官府的官奴,指在官驿当差,姑娘生得伶俐,来服侍公子和小姐也洁净些。
白锦舟瞧这姑娘白亮匀净的一张脸,眉眼俱是清秀,气质温婉,若非是穿着一身家奴的粗使衣裳,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白锦舟便询问姑娘姓名,以后好有个称呼,姑娘侧身答话,说:“奴家本姓陆,旧时闺名唤作丹瑜。公子唤我丹奴即可,官家都是这样唤奴家。”白锦舟有些纳闷,寻常家奴名字俱是彩铃、金凤之类,怎的这姑娘闺名听来是诗书人家出身,当下蓄个心,此女来历必不简单。
丹奴确是尽心,做事也利落,不出半日,便领着下人将两间上房俱已收拾停当。
白锦舟进去观瞧了,两间上房皆窗明几净,地上擦洗的光光亮亮,床铺用物也摆放清爽了。他回身对丹奴说还有一位朋友或偶有来住,不如再收拾一间出来备着。丹奴并无怨言,用绑带绑了袖子,提了水桶执了抹布又去收拾了。
当夜,丹奴来后院送热水,提了水壶刚踏上台阶,白锦舟自房中掣剑而出,及至看清是丹奴,旋即收势。丹奴受些惊吓,险些被热水烫着,呆立着不知所措。白锦舟有些难为情,忙说:“吓着陆姑娘了,请姑娘见谅。习武之人自是警醒些,但闻动静剑已出手。素日里服侍我的只有一个侍从,从未有女子近过身,姑娘下次来后院办事,务必先高声打问,以免误伤姑娘。”丹奴惊魂甫定,忙说照办便是,放下水壶退下了。
杜若已回房中歇着了,听到动静出来一瞧,笑着说:“白公子在苏岭时,赤瑕宫里向白公子献殷勤的美貌姑娘成排成行,未见得有一个入得了白公子的眼的。今日也是奇了怪了,白公子对一个凡间女子如此以礼相待,关怀备至,少见呢。”
白锦舟不耐与她磨牙,只说陆姑娘劬劳一日,总该感念人家的好处,客气些是应当的。杜若笑而不语,自回房去歇下了。
又过一日,翼昆押着车行到了漠也城。
几人都来帮忙卸车,药品直接卸在医馆,南宫捡了几样生活用物带回军营,其他的用物如衣物、被褥之类都留在官府设的流民安置处了。白锦舟着翼昆当日便返回幽都。
杜若与南宫一同去流民安置处检视。
因边城常年战乱,百姓多有被游牧族掳掠的,掳走的多为青壮年,老人与幼儿从此生活无着,又因田地房舍多被战火所焚,不得不舍弃家园,出来讨口饭吃,沦为流民。这些流民一路从关外流落到此,很多人身体病弱,衣不蔽体,夜里常有仆役将亡故的流民抬出安置处,拉去城外义冢烧埋了。
她二人来时,安置处正在施粥,场院当中一口硕大的粥锅腾腾冒着热气。人们纷纷由场院四围聚拢来,执了缺口豁边儿的破碗排成行,等着领粥。几个刚刚从关外流落来此的流民饥饿难耐,端了破碗就挤去了队伍的前面,将一位老妇挤倒在地。老妇摔倒跌破了碗,手肘撑在地上疼的直哭喊。
杜若见状忙上前去扶了老妇起身,验看她身上可有伤处。老妇伸伸胳膊腿,俱都能动,谢过了杜若,指着墙角一个孩子对杜若说:“姑娘若是可怜我,不如去帮帮那个孩子,这孩子是我在关外遇上的,家人走散了,哥哥不知去了何处,一个人在路边哭,我实是看不过,便拉了她一路讨饭到了此地。这孩子许是病了,浑身发烫,我本是来要些米汤想去喂她,只怕她也是吃不下了。”老妇说着便滚下泪来,扯起破烂的衣袖去揩抹。杜若与南宫忙去看那孩子。
堆着破砖碎瓦的墙角里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撩开脸上蓬乱的头发看那面相,应是个女孩儿,脸虽肮脏些,却生的一副好容貌。
杜若将孩子抱起,二人辞别老妇,一路朝医馆去了。
回到医馆,杜若给孩子搭了脉,孩子脉息虽微弱些但脉相还算平稳,她给孩子喂了些退热的汤药,留她在医馆歇息。
第二日,杜若一早便来到医馆坐诊,她先去探望前日抱回的孩子。这孩子已经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直望着她,眼神清澈。
杜若给她喂了些稀食,看她精神好些了,便问她可有名字,家里有什么人。
孩子口齿清晰,告诉杜若她叫佳宝,她有个哥哥,哥哥叫佳平,可是哥哥找不见了。杜若问她家里的大人呢,佳宝说爹爹老早就不在了,阿娘病死了,她问杜若:“孃孃,什么是死了,哥哥说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娘了,我也见不到哥哥了吗。”
面对佳宝询问的眼神,杜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她一把抱住佳宝,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劝慰道:“不会的,佳宝的哥哥只是走丢了,哥哥一定会回来寻你的。”杜若自小没了阿娘,知道没娘的孩子的苦处,可她还有爹爹的疼爱,有哥哥的照拂,小佳宝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太可怜了。杜若待佳宝体力恢复些了,便每日将她带在身边,同吃同住。
佳宝很乖巧,做什么事都会问“孃孃,我可以吃个饼吗”,“孃孃,这个我能玩儿吗”。杜若向来是被家人照顾的,现下有了一个幼小的孩子要她照顾,这感觉有些新鲜,她也体会到了被人需要的一种责任。
这日,南宫杳杳入城来采买些用物,顺便到医馆看看有何需要备办的。
一进医馆便见杜若正在医馆大堂坐诊,城里百姓听闻从中原来了一位女医官,医术高明,还不收诊费,纷纷来此求医。
杜若示意南宫稍等,待她给排队的几位百姓把过脉了便来与她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