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慕远道,做为安庆府知府,若是想把吕家的事上报给陛下,那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吕家倚仗的是太子妃,并不是朱元璋,也不是小朱,他们还能拦得住四品大员给陛下直接上书?
吕家再猖狂,也不敢暗杀四品大员,所以慕远道若是想上书,吕家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偏偏,慕远道却什么都没做,尽管他有无数次机会,
可以说,造成今天这般局面,慕远道功不可没。
张牧会可怜这样的人吗?
就算慕远道是一个好学生,好先生,好前辈,又能如何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纯粹的恶人。
杀人如麻的盗匪或许是纯孝之人。
作恶多端的恶吏或许极爱他的儿女…
按照历朝的法律,这些罪人都该死,
但是对于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儿女而言,他们却又是个好人,
人是多面的,复杂的,对有些人坏,也会对有些人好,
张牧不是佛祖,没功夫兼爱那么多人,他选择了百姓,自然不惜对付慕远道和吕家,就算被人记恨又能如何,最起码张牧无愧,
这便是张牧的路,但求做事,不惧污身!
“弄个棺材,把他埋了吧。”张牧开口说道。
“是,老爷。”
马三保绕过沾满红白之物的台阶,直接一步跳了下去,
“宋大儒…还是快些把慕知府葬了吧。”
宋瓒尽管极其神伤,但还是有几分理智,点了点头,马三保看了张牧一眼,便去棺材铺准备棺材,
没过一会儿,马三保就带着两个小厮扛着棺材跑了过来,马三保本以为安庆府都这样了,棺材肯定也是供不应求,
但没想到,一去棺材店,那老板就像看见自己亲爹一样,握住马三保的手就不放了,
许久没开张的棺材店老板连卖带送,给马三保弄了个紫檀木的棺材,虽然这副棺材配不上四品大员的身份,但也是够用了。
宋瓒全程没看张牧一眼,但脑中想得全是张牧方才说得话,这位大儒心里已经彻底乱了,
张牧说得是他自己的为官之道,但又何尝不是在反衬宋瓒呢,宋瓒空有一身才华,却迟迟不入仕,这与慕远道又有什么差别?
自己真的配得上大儒二字吗?
马三保不嫌脏手,把慕远道全部捧进了棺材内,见脑袋实在碎得没办法放进去了,不由看向棺材店的两个小厮,
“不留全尸,按照祆教的说法,便不能往生,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小厮明显很有经验连忙说道,“只要有画像,我们家掌柜的便能为他刻个紫檀木脑袋,而且刻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价钱…”
马三保大喜,当下从怀里掏出两枚金锭,拍在小厮手里,“钱不是问题。”
小厮浑身一抖,他们平时收得都是些铜币,哪见过这种纯正的大金锭啊,激动道,
“是,爷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事干得漂亮!”
夏元吉在张牧身边,开口道,“张兄,我也去送送慕知府。”
张牧点点头,马三保、宋瓒、夏元吉三人便去了。
张牧心里叹了口气,恐怕这件事是彻底得罪了宋瓒,但看着眼前的流民,张牧实在是没功夫想别的事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粥?”
“对啊!说是施粥的,光让我们在这干等着?!”
“娘的,走到这都要饿死我了,今天要是没粥喝我就赖着不走了!”
“你们他娘的急个屁,这位老爷还能差得了你们的粥,谁敢扎刺,老子废了他!”
“一群不识好歹的狗东西,张老爷救了你们,转头就忘了?!”
一听这声音,便是独眼龙吕浩邈。
流民又是吵成一团,对张牧有的称赞、有的诋毁、有的饿极了则是直接谩骂,总之人生百态,俱在眼前。
现实就是如此,张牧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不一定会乘张牧的情,甚至以后还会赖上张牧,任谁也不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烂事,
可张牧还是做了,
不惜污身,不仅不惜官员对他的污蔑,自然也不怕百姓对他的污蔑,
只求不愧于心。
………
慕远道撞阶而死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安庆府,各个官员彻底慌了,一辆辆运粮马车接连不断的送到了张牧施粥棚前,
就连吕家都跟着送了十大车粮食,慕远道死了,安庆府的事是彻底瞒不住了,吕家这功夫肯定是能做点啥就赶紧补救,
流民们眼冒绿光的盯着眼前过去的粮车,若不是全副武装的府兵在这镇着,光靠张牧的威望铁定是没用的,
人家都饿极了,为了口饭啥事都干的出来。
张牧从府兵内点出几个懂做饭的,便开始马不停蹄的熬粥了,张牧下料一点不吝啬,大把的蔬菜直接就往粥里面扔,
不过在伙夫想要往里面切大块肉的时候却被张牧拦住了,不是张牧舍不得,只是这些饥民食不果腹,肠胃早就出了问题,太大的肉腥反而是害了他们,
阵阵粥香从棚中传出,流民们眼睛彻底的绿了,就算是没遭灾之前,也没闻过这么好喝的粥啊!
第一大锅粥正熬着呢,马三保几人也折返了回来,让张牧意外的是,跟在马三保身后,宋瓒与夏元吉也都回来了。
马三保开口道,“老爷,都交给棺材店那边做了,他们也懂风水,肯定能把这件事弄得漂亮。”
张牧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倒是宋瓒先开口了,“张牧,方才我脑子很乱,现在我理清了。”
张牧长揖,“张牧愧对先生。”
宋瓒眼睛一下就红了,上前扶起张牧,摇头道,“我不是不讲事理之人,这是先生自己的选择,也算是给安庆府流民赔罪了罢…张牧,你可知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张牧不解宋瓒为何突然提这个,可还是开口道,“龙门公被牵扯进了胡惟庸案,被陛下贬官,郁郁而终…”
宋瓒点点头,叹道,“所以我怕做官啊…父亲这件事影响了太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