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道心中一阵绞痛,仿佛无数双乞怜的眼神正怨恨的看向自己,责问自己身为知府为何一直无动于衷?!
为一点点薄名,间接…不!直接害死了这么多人!
慕远道庸,但是绝不傻,经过张牧这么一点,他立马明白了流民的处境是多么绝望,大明不仅有禁海令,通传的文书也是极难的获得,
对于平民而言,大多数都是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人口极少流动,
在朱元璋看来,军户的儿子便要当军户,农户的孩子也是农户,商人的后代也自该当商人,到处流动是要做什么?什么好人天天当街溜子啊?
所以,做为普通人想要获得准许跨省流动的文书极难,而且沿途对于闲散人员的审查也很苛刻,
这若是在平时,百姓也未感受到有什么影响,可遭了灾则是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就算是流民,也没办法四处流动,只能在安庆府周围乞活,
而安庆府周围遍地都是流民,每日饿死的流民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吕家为首恶不假,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做为知府怎么也逃不出一个帮凶的罪名!
张牧厌恶的看了慕远道一眼,心中烦躁得很,就是这样的蛀虫存在,才使得大明朝急转直下。
就说洪武初年,明天子手下官员哪一个不是实干派?就算贪腐,也都是能做事的人!
胡惟庸有能力,有才干,替朱元璋分担了许多压力,做为商铺伙计,把大明这间新铺子,治理的井井有条,
胡惟庸错不在任何地方,就是错在了揽权,大权独揽在手,这才遭到了朱元璋的忌惮,
胡惟庸一案死了十万余号人,这杀得不仅是一批有能力有想法不怕担责的能臣,更是把官员心中的主人翁精深都杀溃了,
胡惟庸想要做事,手里就必须有权,如若手里没权,莫说是协调地方大员,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官府胥吏恐怕都不会屌他的,
你又不是皇帝陛下,你凭什么指挥到我头上来?
朱元璋当时太想当然,又想让胡惟庸干活,又不想让他揽权,但是朱元璋却没想到一点,胡惟庸手里没权便干不了活,
胡惟庸倒了后,朱元璋面临着如小山一般的折子,定会唏嘘良久。
朱元璋并不知道胡惟庸案的遗毒会贯穿整个大明朝,想要办事的官员是什么下场,天下官员都看到了,
做事就会揽权,揽权就得被收拾,
那不如直接开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干不干都拿得是那些俸禄,
洪武朝有朱元璋镇着,这股风气还没有刮到明面上,而在朱元璋死后,这股邪风便彻底盖不住了,
大明官员越来越摆烂,啥也不干就研究怎么巩固自己的位置,
当这群统治国家的精英阶层失去公心,失去主人翁精神的时候,下面百姓生活的更加水深火热也成为了必然,
张牧以一个后来者的视野,清晰的看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必须要遏制住这股歪风邪气,这才有了那篇吏治论。
一番话,
慕远道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就像一张破布,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风刮跑,宋瓒解下慕远道身上的绳索,把慕远道扶了起来,轻声道,
“先生,学生送您回去吧。”
慕远道苦笑两声,摇摇头,转身离开,背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可怜人有可恨处。
与那些易子相食,活活饿死的流民相比,他的结局已经算很好了,
慕远道身形猛地顿住,回过身眼神复杂地看向张牧,开口道,
“老夫做了一辈子官,也做了一辈子的庸官。老夫见过太多能官,而他们的结局往往不得善终…年轻人,你要为这大明朝做怎样的官?”
张牧傲然挺身,眼神中有着莫名坚定的东西,仿若这种信念坚不可摧,朗声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若要做官,若要做事,何惜污了此身?!”
“为国为民,岂惧恶名?!”
“身后事便叫后人评说,我只教自己无愧于心!”
棚下众人如遭雷击,慕远道喃喃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好啊!”
不知不觉,这位大儒已经满脸热泪,步履蹒跚的走出施粥棚,看向那无数张可怖的脸,
这些流民都是拜自己所赐啊!
“我慕远道有愧天家圣恩啊!!!”
慕远道哀嚎数声,以头撞阶,
直直撞死在施粥棚前。
慕远道这一下势大力沉,在台阶上撞得脑浆飞溅。
这位视清名重于泰山的大儒,选择了一种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密密麻麻围观的流民,只是眼神漠然的看着慕远道,慕远道自杀在他们心里掀不起一丝涟漪,
这些流民短短几天内,就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美满的家庭、平静的生活,仿佛是一场泡影,只有此刻的痛苦才是永恒的,
流民们心里已经彻底麻木,就算亲爹亲娘死在他们面前都不能让他们有一丝感觉了,更何况是害他们至此的狗官呢?
狗官的脑浆红的白的落在台阶上,
流民们不约而同想喝粥了。
“先生!!!”宋瓒听到慕远道的痛呼,跟了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木了一下,随后悲从中来,痛哭出声。
不管慕远道为官如何,但其做为龙门公的学生,一直对宋瓒照顾有加,宋瓒欠了他不少人情,
如果不讨论其官当得如何,做为一位先生,慕远道肯定是够格了。
宋瓒伏在慕远道身上大哭不已,
夏元吉跟了出来,也是满眼复杂之色,对于夏元吉这么一个无名小辈,慕远道愿意为他穿针搭线,确实对夏元吉也有大恩,
所以,夏元吉很是感激慕远道,此刻也分外伤心。
“这…”马三保瞪大眼睛,没想到慕远道这么刚烈,转头看向张牧,“老爷…”
张牧微微皱眉,心里倒没什么感觉,就算说是张牧逼死的慕远道,张牧也认,不过张牧没有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