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从不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
所以我自欺欺人这么多年。
我原以为母亲让我成亲时,心里那股莫名的憋闷,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愿成亲。
原来是我心里早有一个无法成亲的人了。
蠢呐!我真是蠢呐!
在我毅然决定要去渠州的那一刻,我早该明白的。
父亲望着我那欲言又止讳莫如深的眼神。
我早该明白的。
我的情绪总是不由自主被卫褚殷牵动,他与我分了生疏后我会委屈气愤,在等他一夜未归时会觉得心痛难过,知晓他在渠州受了伤时的冲动慌张,在渠州与他见面时那失而复得的喜悦。
一桩桩一件件。
原来都是我早已情深难以自抑的证明。
我太傻了。
我踉跄的出了屋子,我要去见卫褚殷。
可他正巧要出门去为山本他们唱戏了。
“师兄你等会儿,我有话与你说。”
卫褚殷回答。
“阿呈你等我回来,我回来了听你说。”
我大声应着好。
一个时辰,我又紧张又兴奋的等待着。
我好像醍醐灌顶般一下子懂了师兄那些费解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我明白了。
那悸动的心让我觉得焦躁不已,我伸长了脖子等师兄回来。
如今一切都通晓了,我要与他互通心意,不管这份情是否被世人所认可,但我不会放手了。
“快!快!大师兄晕倒了!”
我呼吸一滞,急忙跛着脚跑到门口,几个师弟正抬着晕过去了的卫褚殷进来。
我大喊着。
“快去请郎中!”
郎中给他看了病,卫褚殷悠悠转醒,他让我们全都出去,他要与郎中单独相处。
大概一刻钟,郎中出来了。
我急忙上前问他情况。
“这位公子是体虚受累了,他早些时日受过伤还没好透彻呢,需要多休息,按时吃药,多补些养气血的食物。”
我连连谢过郎中。
卫褚殷问我。
“阿呈要给我说什么?”
我忿忿地给他盖着被子。
“等你养好了再与你说吧,免得你不爱惜自己身子。”
他笑着说好。
我给他熬好汤药喂他喝下。
“师兄,我想我们搬到乡下去,不待在这西城里了。”
“决定了吗?”
“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你说好就好。”
“那我和爹娘他们说说去。”
我找到了爹娘和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如今还不稳定,不能每日靠唱戏来维持安宁,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不如躲到深山的乡下去,在乡下种种田,怎么也比苟且偷生好。
爹娘思虑一番后就决定了,等师兄身体好些能够承受车马颠簸了,我们就趁夜里悄悄离开。
我连把这个消息告诉师兄,想和他分享我的喜悦。
可他睡着了,我就悄悄退出屋里。
我想最后再看几眼自家的院子,转转悠悠的,我走到了卫褚殷独自居住的这小院子里。
他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竹子,一棵柳树下似乎还埋藏着什么东西。
我挖开土块,地下埋的是一小坛酒。
坛子上写着“合卺酒”,还有一个箱子里装着十二个长命锁。
每个长命锁上都刻上了字。
愿解呈八岁平安喜乐。
愿解呈九岁平安喜乐。
愿解呈十岁平安喜乐
………
从我八岁那年到二十。
每一年他都给我刻了一个祈求我平安的长命锁。
还有他在渠州那八个月给我写的信。
每一封信都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思念。
我还以为,他寄回家都那些信,就是他想说的。
原来他还在私下里偷摸写了许多,只自己藏起来了没给人看。
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卫褚殷真是够别扭够闷葫芦的。
我居然还找到了一袋被锦囊小心翼翼装起的枣核。
他这人真是。
我每次逗他玩给他吃的酸枣,他都将枣核洗晒干净装了起来。
原来,他喜欢我,比我喜欢他的时间还早。
他的情意居然隐藏得这么深,隐藏了这么多年。
第二日一早,我就去看望了师兄。
“等你身子好转一些,我们就去乡下,买两亩田,种点粮食,再养几只鸡和一头牛,羊也可以养几只,烤着吃最香了。”
无论我说什么,师兄都说好。
我就这么守着他,等他好转。
山本却又上了门。
他要卫褚殷立即去唱戏,我连忙拦着说他身体不好。
山本无所谓般举起了枪,他属下把枪对准了我爹娘和圆圆。
“唱、则活,不唱,则死。解老板如今嗓子废了再也唱不了了,那只能是你师兄替你唱了。”
我如今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哪怕会些拳脚功夫,在这么多真枪荷弹下,我们依然无力反抗。
卫褚殷已经换好行头,山本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想拉住他,他只回头对着我笑了笑。
卫褚殷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了下去。
我爹自请去为山本唱戏,想把卫褚殷换下来。
山本只说了句“你太老了”便不再理他。
我每日给卫褚殷喂药,便日日能瞧见他消瘦的脸庞。
他的病情来势汹汹,短短几日就已经看不出那风光肆意的少年郎模样。
这日,卫褚殷对我说想吃酸枣。
我高兴不已,这还是他病倒的这几日第一次主动说想吃什么。
我爬上院子里那棵枣树,将酸枣摘了一兜子。
我跳下树,一如几年前一样,丢了颗酸枣给他。
他稳稳接住囫囵咬下。
被酸得呲牙咧嘴。
他一边吃一边笑着。
我看着他这模样心如刀绞。
他把药碗抬起递给我,让我喂他喝药。
我接过那黑乎乎的药汁,吹冷了一勺一勺喂给他。
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师兄的脸,一如往昔,他还是那个吃酸枣被酸得皱起眉头的师兄。
也还是那个不爱喝药的卫褚殷。
他十分艰难地一口一口把药汁悉数饮下。
我给他擦嘴,却发现帕子上沾染了血迹。
我不可思议的看向师兄。
卫褚殷他却眼神温柔平静地望着我,哪怕他已经大口大口地呕出了黑血。
“卫褚殷!你不许死!你给我不许死!快去请郎中!来人快去请郎中!!”
我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他抬起手擦去我脸上的泪。
“小阿呈不哭…”
“为什么…为什么…”
我手脚颤抖地擦拭着他嘴角不停涌出的黑血。
“我撑不住了…我不是什么体虚之症…是…花柳病…在山本那唱戏时被他们染上的…”
“我早已问过郎中了,治不好的…我活着只会是你的拖累…小阿呈别哭…你和师傅师娘今夜就走…莫要停留!我探听到二皇子的军队后日便要与日照国的军队打仗了…西城不能久留…”
“师兄…”
“听见了吗!今夜就走不要停留!你要活着!连带着我的那份儿也活着…”
我死死攥住师兄的手,他用力的回握住了我。
“小阿呈…我又想起我们唱的那出秦香莲……”
师兄最后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那句还没来得及严明的心意,如今他再也听不见了。
我用了十二年才明白我的心,如今在它跳跃得最澎湃的时候,瞬即破裂成片。
我亲自将毒药一口一口喂给了我的心上人,哪怕这毒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
卫褚殷你就是个大傻子。
我再也没有师兄了。
毒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爹娘问询赶来,却没有见上师兄最后一面。
郎中也还是晚了一步,他看过以后便惋惜的对我们开口。
“卫公子早已知晓自己的病症,我也与他说过,那病其实不会这么快离世,但卫公子很坚决,他让我别告诉你们…毒药也是他向我要的…”
我们来不及悲痛,将师兄匆匆下葬在他的那间小院后,就带上收拾好的行囊趁着夜色离开了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