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了五年基本功,爹却依然拿不定主意让我唱哪一行当。
生旦净末丑。
如今没有一门儿是我极适合的。
卫褚殷一边练回马枪,一边出言打趣我。
“我看小阿呈唱旦角儿就不错,小阿呈身量纤细,长得白嫩,嗓子又好听。”
“卫褚殷你讽刺我!”
他翻身跃起,一个跃步将回马枪耍到我面前。
“我可没有,我是真心实意的。”
这时爹从书房里踱步走出,我急忙从躺椅上站起来。
“阿呈便唱青衣。”
“爹!您没开玩笑吧!”
“我何时与你们说笑过。”
自那以后,我便认命的学了青衣。
想我一个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每日捻着兰花指,迈着圆场步。
在院子里咿咿呀呀的唱着那些苦情戏。
真是,真是,不知从何诉苦啊。
倒仓期过了以后,我这嗓子却愈发清亮。
原来憋红脸也唱不上去的戏词,如今已然能轻松驾驭了。
每日这院子围墙上,藏了一圈十几岁的少年郎。
在我唱罢后调笑般大声拍掌称好。
我脱下身上的女装,迈开大步疾冲过去。
“看看看!没见过男子唱青衣啊!”
扒围墙的人被我突如其来的男嗓吓翻在地。
可他们还是日复一日地来爬围墙。
打不走也骂不听。
我索性也懒得管了,反正到时我上台唱戏也是给人听的。
可卫褚殷不干。
来一波他便舞着长枪赶走一波。
我问他为何驱赶他们。
卫褚殷别过头去,淡淡地说了句。
“会影响你的心绪。”
好吧,随卫褚殷的意了。
这么一练,又是三年。
我十六,他十八。
卫褚殷到我家已有八年。
我爹娘商议后,想认卫褚殷做干儿子。
这样一来,外面的人便再不能说他闲话了。
可他听到这消息却不喜反惊。
愣了片刻后,他说他不愿。
他嗫嚅着嘴唇,双手死死的掐进掌心里。
他跪在爹娘面前弯下脊梁。
“师傅师娘的大恩大德卫褚殷无以为报,但我不愿做干儿子,我只想做师傅的亲传弟子。”
“我不愿外人说我是靠亲缘关系才得了上台机会,亦不愿给师傅师娘惹麻烦。”
“我会好好唱戏,不辜负师傅的心血,将来也会为解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报答师傅恩情。”
爹娘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勉强。
此事便只能做罢。
不过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我才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
他都是我大师兄。
是与我同住一屋檐的知己好友。
但我不知卫褚殷当晚发了什么疯。
居然用枕头把我们的榻分隔成两半。
我和他住在一间大通铺的屋内。
我们之间向来不分彼此。
一会我滚到他那边,一会儿我又翻回我这边。
可他居然破天荒地用枕头隔出了左右来。
“从今日起,我睡左,你睡右。”
我气得跳脚,指着他鼻子问他。
“你什么意思卫褚殷?”
他有些不自然,强硬的扭过头不理我。
“无甚意思。”
“好啊,既然你要分那便分个清楚。”
我把我们架子上的行头分了个明白,把屋里的所有东西都分了个左右。
“你若是嫌弃我便直说!何必搞这一套没得惹人伤心!”
卫褚殷抬头望着我,张着嘴好像要解释什么。
最后他还是一言不发,翻身到床榻右边睡去。
只留下我一个人气愤不已,我也扯过被子蒙头大睡,不再理他。
我足足气了好几日。
最后是卫褚殷买了五串糖葫芦,又给我几两银子向我赔罪才把我哄好的。
但分都分了,我也就这么将就着了。
一晃又过了两年,我们唱戏愈发娴熟。
我也没有这么讨厌唱戏了。
当我穿上行头,戏中人物的魂魄上了我的身,张嘴开嗓的那一刻。
我似乎也理解了。
为何有人会为戏痴、为戏疯。
戏曲的美妙与宁静,不是疯子是品不出来的。
爹让我们上了台,这是我第一次上台唱戏。
是卫褚殷的第二次。
我与他唱的是《秦香莲》。
这一年,我十八,他二十。
是我们首次同台唱戏。
上台前我紧张地手脚发抖,手里紧紧拽着师兄的衣摆。
师兄察觉到我的情绪,握了握我的手。
“师弟别怕。”
我们互相仔细检查了对方的行头,确定没有丝毫异样。
铜锣胡板开场。
我迈着细步上台,台下的叫好声让我心里略微有了些底。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唱完了这出戏。
所幸这次我们没出什么差错。
唱段也完成得极好,卫褚殷依然十分稳当。
一场唱罢,台下看官站起身来鼓掌叫好。
我脚步虚软的鞠躬道谢下了台,来到后台和师兄紧紧相拥而泣。
爹欣慰地拍了拍我俩的肩头。
自那一次,我与卫褚殷在西城名声大噪。
西城终于又出了两位年轻的角儿。
头两个月,爹让我们每两日唱一场;第三月,让我们四日唱一场;再过了一个月,便成了七日一唱。
不过西城里爱听戏的看官却不减反增,每日排队买戏票的听众都排到了街尾。
我和卫褚殷也成了西城里小有名气的青衣与武生。
来到解家拜师学戏的学生越来越多。
爹筛选过几轮,留下了三十人,卫褚殷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师兄。
我不愿提起我是二师弟。
总感觉在哪里听过这名讳似的。
向师弟们介绍自己时,我便说我姓解,单名一个呈字,让他们平日里叫我解师兄便好。
除了要上台唱戏那几日,其他时日爹给我们请了教书先生。
我们得去学堂里念书。
我每日都犯懒不愿意去学堂。
卫褚殷便每日拽着我去念书听课。
路上去学堂的师弟们,看见卫褚殷像拖活猪一样生拉硬拽我时,皆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我听见几人窃窃私语。
没想到平日里从不让人触碰的大师兄。
居然又拉又抱地拽着解师兄,一点也不嫌弃解师兄。
他们俩感情可真是好啊。
什么叫嫌弃啊!我嫌弃他还来不及呢!
就这么过了半年,我们按部就班的唱戏,按部就班的念书。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会在戏园子里,和卫褚殷打打闹闹的度过。
没想到爹娘说了个让我当头一棒的消息。
他们要让我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