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还跟以前一样,对于丁姨娘的到来很是欢迎,但屋里其他人则是面色各异,怕是只有文默,还一心觉得丁姨娘是真的对谢子渊好。
谢子渊面上原先升起来的一点燥热褪下,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则是挂着讥诮的冷笑,还有几分洞悉一切真相的阴鸷。
节竹冷不丁瞧见,立马打了个哆嗦。
现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二爷怕是早就发现丁姨娘不对劲了,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揭穿她,而是默默享受着她给的虚假的母爱,直到现在,倒像是有打算翻脸的样子。
谢子渊心里暗道:这就是亲生母子间的感情吗?他倒是想看看丁姨娘能为谢子云做到哪一步!
看着轻车熟路的丁姨娘,节竹在心里为她祈祷,希望她不是不知好歹地过来,让渊二爷把去鹤麓书院的名额让给谢子云的。
丁姨娘自然不傻,她进来后先是拉着谢子渊寒暄了几句,才开始问他去鹤麓书院的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她帮忙收拾安排。
谢子渊目带柔色,笑着说已经准备妥当,让她不用担心,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丁姨娘忽而用手中手帕拭了拭眼角,唉声叹气道:“以后你和子修都去了鹤麓书院读书,咱们府上只剩下云儿一个人去私塾,那他该有多寂寞啊,在学堂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看着丁姨娘的作态,谢子渊沉默不语。
“听云儿说他的课程进度缓慢,私塾里又有人喜欢欺负他,我就在想,能不能把他也送去鹤麓书院……”
丁姨娘铺垫那么多,在那里打感情牌,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谢子渊定定看着她,神情更冷了,恍惚间回到了年幼时,是面前这个哭诉着的女人给了自己许多母亲没有给过的关怀。
‘子渊,夫人今日带子修出去祈福啦,你来姨娘这儿,姨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子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姨娘陪你玩好不好?’
‘子渊,又是你一个人啊?要不要跟姨娘去看鱼?’
‘子渊……’
‘子渊……’
‘子渊……’
而后化作了一句,不合时宜地要求。
他曾经有一瞬恍惚,觉得丁姨娘是真的关心他。
但一个姨娘,怎么会真的把嫡妻的孩子视如己出呢?
不过是在骗他罢了。
心底的凉意犹如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向上涌来,让他的四肢都变得有些冰凉。
‘早就知道的结果罢了……’
似是摆脱了什么枷锁,谢子渊侧开眼,不再看向丁芙,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下。
而在正收拾东西的苏梨落眼里,上午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不规则的缝隙,零碎的穿过轩窗,铺洒在谢子渊的面上和身上,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让他看上去格外脆弱,一点都看不出往日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模样。
他此时浑身的气场宛如一个失去了母兽的幼崽,发出了无声的悲鸣,其声呜咽。
这个世界上,好像不论多大年纪的女性都容易被激发母性,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
这个丁姨娘对谢子渊的影响有这么大吗?她不是一个妾室吗?
按理说,应该和谢子渊是敌对、竞争关系,不应该这么和睦的,他也不应该有这种反应……
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觉心中母性泛滥,她抿着唇,抑制着内心丛生的怜爱之情。
而那边谢子渊婉拒了丁姨娘后,丁姨娘的慈母表情就有点维持不下去了,阴沉着一张脸,带着莲心匆匆离开了。
她走后,谢子渊就去了书房,让文默有些摸不着头脑。
节竹和苏梨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担忧,没怎么说过话的两人一愣。
苏梨落率先道:“你们收拾东西,我去书房给二爷研墨。”
到了书房,谢子渊果然在桌案前提笔写字。
如今的书房已经和最开始大不相同了,博古书架满满当当,进门放了隔断的屏风,轩窗边放了几盆兰花、松柏、翠竹盆景,清翠郁然,幽香沁人。
这都是苏梨落初步的布置,她打算回头再让谢子渊去买些画作文玩,把墙壁上也装饰一二。
苏梨落拿着她做的绣了金丝虎的团扇走进去,凑到桌案前给他打扇,探头看到宣纸上的字,不由暗暗咂舌。
谢子渊刚开始的字真的还不如螃蟹八爪横爬的,后来临摹她的梅花小楷,写得也是有模有样,再去书铺买了其他大家法帖后,他的字也逐渐发生变化。
从最开始类似于她的娟秀流云,清秀脱俗,到如今的笔锋强劲,字字珠玑。
可见谢子渊是下了苦功夫的,但更多的是他骇人的学习天赋和学习能力。
看着谢子渊宣纸上刚开始书写的蝇头小楷,到后面下笔速度越来越快,一点如桃,一撇如刀,像是有一条黑龙在白纸上腾跃奔袭,笔走龙蛇,潇洒恣意。
苏梨落知道,他是在借此抒发心中郁结的情绪,也不作声,就静静陪伴在他旁边,给他研墨打扇。
窗外蝉鸣阵阵,随风传播,却像是被这间小小书房阻隔在了外面,没有破坏屋内和谐的氛围。
转眼就到了谢子修和谢子渊出发前往鹤麓书院的日子。
谢府门口站满了丫鬟婆子和小厮,莺莺燕燕,环佩叮当,惹得不少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
今日谢谦也留在府上给他们送行,他是家主,就算心里不舍也不好表露,只是站在旁边沉默看着。
赵清德却没他那么多的顾虑,拉着谢子修的手仔细叮嘱,还不忘交代旁边的松柏,长青,让他们时刻注意着谢子修的身体状况,万万不可懈怠。
松柏脸稍圆,力气也大,怀里抱着谢子修的书箱,长青背着个小箱笼,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时不时给谢子修扇扇风。
那折扇白玉为柄,金玉丝线攒成的坠儿,扇面上还绘着灵猴献瑞的图案,极为精美。
听了赵清德的吩咐,都是齐声应喏,上次谢子修吐血,被吓到的可不止是赵清德她们,松柏和长青才是最后怕不已的。
如果主子出了什么好歹,他们两个估计也要陪葬。